林婉君与几位夫人寒暄片刻后,微笑着颔首失陪,款步走向正与人交谈的沈政东。
她寻了个间隙,将儿子带到稍安静些的角落,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带着试探:“政东啊,刚才那个方家的女儿,珍妮,你觉得怎么样?”
沈政东目光扫过不远处正与父亲低声说话的方家父女,面色平淡无波,随口应道:“挺好的啊。方董的千金,学历、样貌、家世,都拿得出手。”
林婉君见他语气敷衍,进一步追问:“那……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怎么样?方家和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沈政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冷硬:“不怎么样。”
他转过头,目光直视母亲,眼神锐利:“妈,你不是不知道,曦曦现在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林婉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里常见的、近乎冷酷的理智:“我知道。但那又如何?你要是真心喜欢,养在外面就好了。给她足够的钱和物质保障,并不会耽误你结婚生子,延续沈家的血脉。这对你,对沈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沈政东听着母亲这番理所当然的安排,他极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在这人来人往的场合保持着体面。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他微微凑近母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反问:
“妈,那我爸要是也在外面养几个,你愿意吗?”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母亲瞬间僵住的笑容和微变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愿意的话……明天,我就去给我爸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知情识趣的,送到他跟前,怎么样?”
“长得像他初恋的,保证他喜欢……”
林婉君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直戳心窝的反问弄得一愣,随即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带着一丝薄怒低声道:“你敢!”
沈政东见好就收,语气放缓,但立场依旧坚定:“行了妈,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您呀……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林婉君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沈明谦已经看了过来,出声唤她:“婉君。”
她只得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瞪了儿子一眼,整理好表情,转身款款走向丈夫,重新挽起他的手臂,与面前的宾客谈笑风生。
沈政东也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继续与周围的人寒暄应酬,举止得体,游刃有余。
接下来的行程紧凑而正式。他陪同父亲出席了工商界代表的午宴,下午又参与了与内地代表团的会见。整个过程,他表现得沉稳干练,分寸感极佳。
晚上六点多,天色渐暗,沈政东与父母一同坐车,前往位于山顶白加道的沈家老宅,参加家族内部的晚宴。
车内气氛安静。沈明谦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中秋节,你不是打算带那个女人回深水湾吃饭吗?”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深意地看向儿子:“我和你妈到时候也见一见。如果……她为人处世还算懂事,识大体,那你就养在外面。孩子生下来,我们沈家也认了,该给她的也不会少。你想怎么安置她,都随你。”
他顿了顿,正要说出后面的条件,沈政东却直接打断了他:“爸,我要娶她。”
沈明谦被儿子这斩钉截铁的“我要娶她”彻底激怒,压抑了一天的火气瞬间爆发,猛地提高音量吼了一句:
“简直胡闹!沈政东,我告诉你,你别想把那个女人娶进沈家的门!想都别想!”
沈政东坐在副驾驶位,没有回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盘山道夜景。
他一只手握成拳,手肘撑在车窗沿上,拳面抵着下颌,姿态看似放松,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他没有因为父亲的暴怒而退缩,声音反而异常平静:“爸,”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这辈子,不会有婚外情,不会有私生子,更不会有情妇。”
他微微侧头,透过后视镜与父亲愠怒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语气带着一种执拗的纯粹和坚定:
“我这一生都会忠于我的婚姻,忠于我的妻子。”
沈明谦听到这里,怒火稍歇,以为儿子终于被说服,懂得了权衡利弊,选择了对家族、对未来最正确的道路。
他脸色稍缓,带着一种早该如此的语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明白孰轻孰重。给她一笔足够的钱,让她把孩子拿掉,彻底了断。以后……”
“爸”他的话再次被沈政东打断。
沈政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衬衫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向父亲,语气平淡的补上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因为,”他唇边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冽如冰,“我一定要娶她。我沈政东,非夏涵曦不娶。”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沈明谦难以置信地瞪着儿子的后脑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这毫不妥协的态度气得不轻。
林婉君坐在丈夫身边,眉头紧锁,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又看看盛怒的丈夫,眼中充满了忧虑。
车子在白加道老宅门前稳稳停下。
沈政东率先推开车门下车,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他微微躬身,向车内的林婉君伸出手:“妈,小心点。”
林婉君看着儿子冷峻却依旧保持着礼数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手臂上,借力下了车。
另一侧,沈明谦已经自己推开门下了车,重重地甩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脸色铁青,看也没看沈政东母子二人,径直朝大门走去。
沈政东对母亲的低叹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关好车门,手臂依旧稳稳地托着母亲。
林婉君忍不住低声劝道:“政东,你爸他……”
“妈,”沈政东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不再多言,陪着母亲走上台阶。
一家三口前后脚走进灯火通明的老宅客厅。
早已到场的其他沈家亲戚纷纷看了过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但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沈政东目光扫过客厅,直接落在坐在主位沙发上的沈老爷子身上。他松开母亲的手臂,率先走了过去。
“爷爷。”沈政东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林婉君也紧随其后,温婉地唤了一声:“爸。”
沈明谦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也走到老爷子面前,喊了一声:“父亲。”
沈老爷子穿着一身中式褂子,锐利的目光在儿子、儿媳和孙子脸上缓缓扫过,将三人之间脸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都来了。坐吧。”
客厅里,沈家众人陆续向主位上的沈老爷子问好,气氛表面维持着和谐。
这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故作熟稔的笑意响起,是沈明谦的一位堂哥,沈政东的堂二叔沈明远。
他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政东啊,二叔可是听说了,你这都快当爸爸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没见动静?是悄悄把婚结了没通知我们这些长辈,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瞟了一眼面色不虞的沈明谦和林婉君,“就打算把人养在外面算了?这沈家继承人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是私生子啊?”
这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沈政东身上。
沈政东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甚至没看沈明远,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才抬眼,目光平淡地扫过去,语气听不出喜怒:
“没错,我女朋友是怀孕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至于为什么没带她来……主要是怕她见到一些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的话,心里不舒服,影响她和肚子里宝宝的心情。”
他这话意有所指,让沈明远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沈政东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淡却字字扎心的语气说道:“倒是堂二叔您……管得挺宽的啊。如果我没记错,您只是我父亲的堂哥,并不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好像……还轮不到您来插手我的私事吧?”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沈明远瞬间僵住的脸,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而且,我最近好像还听说,您藏在澳洲精心养着的那两个宝贝……私生子……一起出意外没了?据说是二伯母终于忍无可忍,亲自过去处理干净了?真是可惜了,二叔您这偌大的家业,以后可交给谁呢?”
他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沈明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政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是被戳中了最痛处,又惊又怒。
沈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皮微抬,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沈明远,又看了看面色冷峻、气场全开的孙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并未出声呵斥。
沈明谦和林婉君也俱是脸色一变,没想到儿子会在这场合,用如此尖锐的方式直接顶撞长辈。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沈政东看着沈明远那张因极度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向前踱了半步,脸上挂着那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语气关切地又补了一刀:
“哦,对了,二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明远的下半身,“我记得,您前些年好像因为那方面……染了点不太干净的病,治疗后,医生就说……应该不能再生育了吧?”
他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唉,就这么两个宝贝疙瘩,还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偷偷摸摸养在外面二十多年,连沈家的族谱都没资格上。”
沈政东话锋一转,脸上那点虚假的惋惜瞬间收起,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直直刺向沈明远:
“不过,我倒是真得谢谢二叔您的提醒啊。”
他刻意加重了“提醒”两个字,“您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就是告诫我们这些小辈,可不能为了点所谓的利益,就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然后又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在外面和别人乱搞。”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砸在地上:
“结果呢?好不容易瞒天过海有了两个儿子,却一辈子都只能顶着私生子的名头,见不得光。最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明远惨白的脸,一字一句,缓慢而残忍地吐出最后一句,“还落得个……死得不明不白、凄凄惨惨的下场。”
沈政东微微俯身,靠近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的沈明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冰冷地宣告:
“所以,二叔,您放心。小侄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活得这么窝囊,更不会让他们,死得这么凄惨的。我的孩子,必定名正言顺,堂堂正正。”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沈明远,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段再平常不过的交谈,转身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整个客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沈政东这番毫不留情、直戳肺管子的连番攻击震慑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明远指着沈政东的背影“你……你……你……”
最终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竟直接向后晕倒了过去,引起一片混乱。
沈政东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坐下,端起佣人递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姿态优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