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官道旁的驿站亮起零星灯火。
萧辰推开雕花木窗,望向天际最后一丝霞光。远山轮廓在暮霭中渐渐模糊,像伏卧的巨兽。他指尖无意识叩着窗棂——自离开青石城第三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
“公子,热水备好了。”姬明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换了身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褪去公主华贵,倒似寻常书香门第的姑娘。
萧辰转身时神色已恢复平静。他目光掠过屏风后氤氲的热气,忽然开口:“殿下可记得来时路上那支商队?”
姬明月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倾入白瓷杯,升起袅袅白雾。“可是挂着‘四海’旗号的那队?领头的虬髯汉子还问过我们是否同路。”
“他们今晨本该与我们同宿此驿。”萧辰踱至桌边,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曲折路线,“但申时三刻在西山岔道突然改道,绕行三十里往黑风峡去了。”
烛火噼啪一响。姬明月递茶的手停在半空:“公子怀疑...”
“怀疑?”萧辰接过茶盏,忽地屈指轻弹。一滴茶水激射而出,穿过半开的窗缝。窗外立刻传来闷哼,重物坠地声清晰可闻。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猛地撞开!三名店伙打扮的汉子扑入,手中剔骨尖刀闪着幽蓝光泽——分明淬了剧毒。
姬明月尚未起身,萧辰已拂袖卷起桌上竹筷。三声破空轻响后,刺客喉间各插一支竹筷,直挺挺倒地。从破窗到殒命,不过弹指间。
“看来有人不想殿下安然返京。”萧辰踏过尸体走到院中,俯身查看那个被水滴洞穿眉心的暗哨。他扯开对方衣领,露出锁骨处墨色乌鸦纹身。
“幽冥殿的血鸦探子。”姬明月跟出来,面色微白,“他们竟敢在天凤腹地现身...”
萧辰忽然侧耳倾听。夜风送来极轻微的振翅声,十丈外树梢立着只赤目乌鸦,正歪头盯着他们。
“有意思。”萧辰轻笑,瞳中金芒一闪而逝。那乌鸦突然怪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往东南方飞去。“且让他们陪那支‘商队’玩玩黑风峡的土匪。”
姬明月怔怔望着他:“公子方才...”
“小小幻术,让那扁毛畜生以为我们往东南去了。”萧辰袖中滑出白玉瓶,往尸体上滴落几滴化尸水,“殿下不必忧心,些微魑魅魍魉,还不配惊扰凤驾。”
白烟冒起,尸体转瞬化作清水渗入青砖。姬明月凝视这个总在轻描淡写间抹杀危机的男子,忽然问道:“公子这等手段,绝非萧家旁系所能教习。你究竟是谁?”
萧辰收瓶的动作稍滞。窗外月光淌进来,照得他侧脸半明半暗。“重要么?”他转身时又成了那个温润公子,“殿下只需知道,如今我们是同舟共济。”
他忽然探手虚抓,廊下阴影里竟被隔空摄出个龟公打扮的矮瘦男子,双脚离地乱蹬。
“漏网之鱼。”萧辰掐着那人脖颈提到光亮处,“说说,买主许了什么好处?”
刺客咬牙欲咬毒囊,却发现下颌早已脱臼。萧辰并指按在其天灵盖上,搜魂术运转时眸中金纹流转。片刻后刺客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西山李家的手笔。”萧辰甩手将人扔出墙外,“说是擒住殿下可换三皇子一个人情。”他看向姬明月,“殿下这位皇兄,手段倒是急得很。”
姬明月攥紧袖角,指节发白:“三哥他...竟与世家勾结到这等地步?”
“权力这杯鸩酒,饮多了便难回头。”萧辰忽然揽住她腰肢跃上房梁。几乎同时,数支弩箭穿透他们方才所立之处,箭簇幽蓝如鬼火。
“破罡弩?”姬明月惊出一身冷汗。此弩专破修士护体真气,便是神通境也不敢硬接。
萧辰已如鹞鹰般扑入院落。但见青衫闪动,暗处接连响起骨骼碎裂声。待他重回梁上,指尖正滴落血珠。
“七人小队,应是军中所出。”他甩去血珠,“殿下可要留活口问问?”
姬明月摇头:“既是军中死士,问不出什么。”她望着月色下男子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寒意彻骨——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杀人如拂尘,却连呼吸都未曾乱上一分。
后半夜再无风波。
翌日启程时,驿站老板战战兢兢跪送,显然已知晓昨夜变故。萧辰抛给他一锭金子:“管好舌头。”那老板磕头如捣蒜,直到马车远去才敢抬头。
官道渐窄,两侧山崖陡立。姬明月忽然轻嗅:“有血腥气。”
话音未落,前方拐弯处冲出个血人!那人踉跄扑到马车前嘶喊:“快逃!黑风寨屠了商队...”言罢气绝身亡,背后插着三支羽箭。
萧辰勒住马车,目光扫过崖顶某处:“倒是会挑地方。”此处峡谷仅容一车通过,确是伏击佳地。
箭矢破空声骤起!数十支弩箭罩向马车,竟比昨夜密集数倍。姬明月掐诀欲撑开护罩,却被萧辰按住手腕。
“殿下的凰炎不宜显露。”他掀帘步出,竟不闪不避迎向箭雨。
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弩箭射至他身前三尺便凝滞半空,如同撞上无形壁障。萧辰袖袍一卷,所有箭矢倒射而回,崖上顿时惨叫连连。
“修士!”匪首惊呼,“扯呼!”
萧辰哪容他们逃遁?但见他踏空而起,指间剑气纵横。每道金光闪过必有一匪毙命,不过瞬息功夫,三十余悍匪尽数伏诛。
最后一人被剑气钉在岩壁上,嘶声求饶:“仙长饶命!是李家悬赏千金要那女子...”
萧辰并指削去其首级。“聒噪。”
他落回马车时衣袂不染尘。姬明月怔怔望着尸横遍野的峡谷,轻声道:“公子杀性未免太重。”
“殿下可知,若我二人落入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萧辰抖缰绳驱车碾过血迹,“对恶人慈悲,便是对良善残忍。”
马车行出峡谷时,忽见道旁歪着个老乞丐,抱着酒葫芦鼾声如雷。萧辰停车掷去一锭银子:“老人家换个地方睡。”
老乞丐接住银子嗅了嗅,忽然睁眼:“这银子沾了血煞气,不好买酒哇。”他歪头打量萧辰,混浊眼中精光一闪,“不过公子若舍口灵酒,老朽可赠你一卦。”
萧辰自车厢暗格取出白玉酒壶抛去。老乞丐灌了一大口,哈着酒气道:“凤凰栖梧,帝星归位——可惜梧桐染疾,凤凰落羽啊!”
姬明月倏然掀帘:“老人家何意?”
老乞丐却冲着萧辰咧嘴笑:“小子,你那葫芦里装着前世酿的酒吧?苦得很呐!”说着踉跄起身,唱着莲花往远去,“莫追莫问,劫数自定...”
姬明月还想再问,被萧辰拦住:“天机阁的老疯子,说多了反遭天妒。”他望着老乞丐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
是夜暴雨骤至,二人避入山间破庙。姬明月裹着毛毯看萧辰生火,忽然打了个寒颤。
“可是旧伤发作?”萧辰蹙眉。她体内寒毒每逢阴雨便蠢蠢欲动,前世九天玄凰体大成前也曾受此困扰。
姬明月尚未答话,只觉掌心一暖——萧辰已握住她手,纯阳真气绵绵渡来。那暖流游走奇经八脉,竟引动她丹田内沉寂的玄凰本源!
“公子不可!”她慌忙抽手,“玄凰气反噬凶猛...”
却见萧辰掌心浮现金色符文,不仅未被反噬,反而与她体内凰气交融流转。庙外暴雨如注,庙内却漾开金红二色光华,恍若日月同辉。
姬明月望着闭目运功的男子,心头巨震——这分明是古籍记载的“阴阳共济”之象!非帝级功法不可为!
她正心乱如麻,忽听萧辰淡淡道:“静心凝神,导气归墟。”
那声音似含无上道韵,让她不自觉照做。待周天运转完毕,寒毒尽去不说,连修为都精进三分。
“公子究竟...”她话未问完,庙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
十余个提刀汉子闯进来,为首刀疤脸狞笑:“好标致的小娘子!这荒山野岭——”
刀光一闪!
没人看清萧辰如何出手,刀疤脸已尸首分离。剩余匪徒骇然后退,却见青衫男子负手立于血泊中,眸中霜雪凛冽:“黑风寨的?”
有人颤声答是,萧辰竟扔去一块令牌:“回去告诉你们寨主,明日午时,取他项上人头。”
匪徒连滚带爬逃走。姬明月不解:“为何放虎归山?”
“钓鱼总要舍得香饵。”萧辰弹指焚尽尸体,“寨中藏着条大鱼,正需他们带路。”
暴雨渐歇,月光破云而出。姬明月凝视着擦拭剑锋的男子,忽然觉得九天玄凰体的悸动,或许并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