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辩论,随着皇帝的最终定调而尘埃落定。代表着保守与僵化的声音被暂时压制,而“琼州模式”则被镀上了一层“新政典范”的金光。来自京城的邸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琼州督造使府邸,不仅带来了胜利的消息,更附有一份盖有玉玺的明发上谕,明确鼓励林战“于琼州大胆施政,锐意革新,以为天下先”。
这道圣旨,如同一把尚方宝剑,也如同解开了束缚巨兽的最后一道锁链。林战深知,舆论的高地已经占领,政策的绿灯已然亮起,接下来,便是将蓝图化为现实的加速冲刺阶段。琼州,这块他经营数载的试验田,将迎来一场更为深刻、更为彻底的变革。
督造使府邸的议事堂内,巨大的琼州沙盘周围,聚集了林战核心团队的所有成员:负责内政与工程的墨灵、掌控商业与情报的苏婉清、代表本地势力与协调资源的海兰珠、主管军工与技术的几位大匠师,以及新近提拔的一批精通算学、管理的年轻干吏。气氛热烈而凝重。
林战站在沙盘前,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棍,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充满期待的脸庞。
“诸位,京中的风波已平。陛下明旨,许我琼州先行先试。此乃天赐良机,亦是千钧重担。”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往我等所为,多是因势利导,修补补。从今日起,我们要做的,是重塑琼州之根基,绘制百年之蓝图!”
木棍首先点在琼州府城周边广袤的田野上。“新政之一:深彻土地改革。”他沉声道,“此前‘耕者有其田’之策,虽惠及部分流民,然琼州大半田亩,仍集中于少数士绅豪强之手,佃农终岁劳苦,所得无几,岂有心思改良农具、精耕细作?此乃人力之巨大浪费!”
他提出具体方案:由督造府出面,发行“土地赎买债券”,以公平市价(评估小组由督造府、士绅代表、农户代表共同组成)赎买大户超出一定限额的土地,再将土地优先、优惠出售给无地或少地的佃农、退伍士卒及愿意务农的工匠子弟。赎买资金,部分来自军工及商业利润,部分则来自即将推行的金融试点。
“此举非为劫富济贫,”林战环视众人,特别是看了一眼面露忧色的苏婉清(担心触动地主利益反弹),“乃是释放民力,激活农耕。农户拥有自己的土地,便会视如珍宝,舍得投入,精耕细作。粮食增产,则民心安定,赋税基础亦更稳固。对于出让土地之士绅,其资金可转向投资工坊、商号,获利未必少于田租,且促进工商,乃是双赢之局。”
墨灵立刻领会其中精妙,补充道:“可成立‘农会’,指导新农户耕作,推广新式农具和肥田之法,确保改革平稳,产量提升。”海兰珠也表示,黎峒周边亦有大量可垦荒地,可纳入此体系,促进汉黎融合。
“新政之二:创立琼州金库,试行信用票据。”林战的木棍移向沙盘上象征府城的模型。随着工商业爆炸式发展,传统的铜钱、银锭交易已显笨重不便,且贵金属外流严重。他提出,以督造府信用和琼州日益增长的财税、物资为储备,成立“琼州金库”,发行一种名为“琼元”的纸质信用票据。
“此‘琼元’,面额固定,凭票即兑等额白银,可在琼州境内所有官私场合流通。”林战解释道,“其利有三:一,便利商贾,促进流通;二,将货币发行权收归官府,稳定金融;三,可利用票据吸纳民间闲散白银,集中力量办大事。” 这是现代银行券的雏形,一旦成功,对经济的撬动力量将是惊人的。
苏婉清眼中异彩连连,她深知此举对商业的巨大促进作用,立刻开始构思金库的组织架构和防伪措施。这也将她的商业网络与琼州政权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然而,真正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最富想象力的工匠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是林战接下来的规划。
木棍指向琼州海峡最狭窄处,又重点圈出了几个天然良港。“新政之三:启动超级工程。”林战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激情,“其一,勘察设计跨海大桥或海底隧道,连通琼州与雷州半岛!其二,扩建现有港口,兴建可停泊万吨巨轮、拥有大型起重机械的深水港!”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跨海大桥?海底隧道?万吨巨轮?这些词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近乎天方夜谭。
一位负责土木的老匠师颤声道:“大人……这……这海峡看似不宽,然风急浪高,海底情况不明,以现今之技,如何能建起跨海之桥?便是鲁班再世,恐也……”
“我知道其难,难于上青天。”林战坦然承认,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然,难,不代表不可为!”他走到一旁的黑板前,拿起石灰笔,快速勾勒起来。
“桥梁之要,在于基础与材料。我们可以先易后难,不必追求一步到位。可先建墩台,以巨型沉箱法,预制水泥巨箱,沉入海底礁盘之上作为基础。桥体结构,可用钢铁桁架!我们的高炉已能炼出优质钢材,为何不能将其铆接成跨越天堑的巨龙?”
他又画出示意图:“至于港口,关键在于大型起重机和深水航道疏浚。起重机可用蒸汽机为动力,结合钢铁结构。疏浚则可设计大型挖泥船!这些技术,我们已具备基础,所需者,乃是更大胆的设想和更精密的制造!”
他放下笔,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此等工程,非为一朝一夕之功,或许需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其意义,诸位可知?”他自问自答,“一旦建成,琼州将不再是孤悬海外的荒岛,而是联通大陆、辐射南海的枢纽!物资流通、兵力投送、海贸发展,皆将发生质变!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固本培元’,是功在千秋的基业!”
“可是,大人,”主管财务的官员面露难色,“如此巨工程,耗费钱粮必将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有‘琼元’融资,恐也难以为继啊……”
“问得好!”林战赞许地点头,“这正是我将土地改革、金融试点与超级工程一并提出的原因。土地改革释放生产力,增加税基;‘琼元’吸纳资本,集中财力;而超级工程本身,将创造无数就业机会,消耗大量建材,反过来极大地刺激工农商业的发展,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以工代赈,以建促产!”
他环视众人,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知道,前路漫漫,挑战无穷。这些超越时代的规划,我们将面临哪些技术挑战?”他重复了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悬念。
“材料强度够吗?海底地基如何稳固?狂风巨浪如何抵御?巨型构件如何吊装?精密机械如何制造?……问题成千上万。”他坦然承认困难,但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但这不正是我辈‘格物者’存在的意义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解决这些难题的过程,本身就是对我琼州工匠技艺的极致锤炼,将推动我们的技术实现跨越式的突破!”
“诸位,”林战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中,“我们正在开创的,不仅仅是一条通道、一座港口,更是一条通往强盛未来的道路!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的是我们的智慧、勇气和汗水!你们,可愿随我,一同迎接这前所未有的挑战?”
沉默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激情。墨灵眼中闪烁着攻克技术难关的兴奋,苏婉清看到了无限商机,海兰珠感受到了融入宏大历史的悸动,年轻的官吏和工匠们更是热血沸腾。
“愿随大人(公子),共创大业!”坚定的回应,汇成一股强大的信念洪流。
会议结束,各项新政的细则制定和前期筹备工作立刻紧锣密鼓地展开。督造府颁布了一系列文告,整个琼州如同上了一根巨大的发条,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运转起来。
林战独自一人留在议事堂,望着沙盘上那道象征海峡的天堑,以及那几个被他重点圈出的港口。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技术、资金、人才、自然条件……一道道难关如同拦路虎。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无限的斗志。
“思维实验室,”他心中默念,意识沉入那片奇异的空间,开始调取关于深基础施工、钢结构桥梁、港口工程的海量资料,无数数据流和模拟图像开始飞速运转……
挑战虽巨,但他手握跨越时代的知识利剑,身后是一群被理想和利益凝聚起来的开拓者。南疆新政的巨轮,已经拉响了汽笛,正朝着那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光明的未来,破浪启航。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应对未来那场“文明对决”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