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看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正月十五的元宵花灯余温未散,乡间田埂上还残留着鞭炮碎屑的红痕,林苏的马车已碾过晨霜,再次停在了城外的庄子前。不同于上次带来新机器时的谨慎试探,这次她的马车后厢不仅载着改良后更为顺滑的脚踏三锭纺车与双轴轧棉机——齿轮咬合更紧密,脚踏板受力更均匀,连轧棉的铁齿都磨得愈发精细——更藏着一份足以搅乱庄户人家固有认知的布告,那是她思虑了整月,要用经济杠杆撬动封建礼教坚冰的关键。

庄子的祠堂前,老槐树的枝桠还挂着年节的红绸,庄头已搬来一张方桌,将泛黄的麻纸布告仔细贴在祠堂外墙的木板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借着清晨的薄雾传开,字字清晰地砸在围观庄户的心上:“诸位乡邻,今日四姑娘有新章程颁布,关乎咱庄子里纺纱女工的生计,都仔细听好了!”

“即日起,凡参与桑园采叶、纺纱小组之女工,除按往日章程领取劳动所得外,另设‘识字津贴’:其一,能识常用字五百个以上,且能书写自身姓名、记录简单数目者,经四姑娘亲自考核通过,可担任‘互助纺棉小组’小队长。小队长除本身劳动所得外,每月额外领取所辖小组总劳动所得之半成作为管理津贴,负责记录生产数量、领取物料与初步质量查验;其二,担任小队长者,每月总收入——含劳动所得与管理津贴——平均比同等熟练程度的普通女工高出约两成!”

最后“两成”二字落下,祠堂前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片刻后,如同惊雷炸响,人群轰然炸开了锅。

“啥?认字还能多拿钱?”蹲在最前排的王老汉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掏了掏耳朵,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没听清这颠覆认知的规矩,“庄头,你莫不是念错了?哪有让丫头片子认字还给钱的道理?”

“千真万确!”旁边穿青布短褂的后生李二柱激动地跳起来,指着布告上的字迹,“你看这白纸黑字写着呢!能管人、能记账,就能多拿两成!我昨儿还见城里账房先生记账,原来认得字真能当饭吃!”

“两成啊!”一个穿粗布棉袄的妇人挤到前排,双手紧紧攥着围裙,嘴里飞快地盘算着,“我家大丫头现在一个月能挣五百文,要是认了字当上小队长,每月就能多拿一百文!一年下来就是一千二百文,折合一两二钱银子!够给娃扯三身新衣裳,再割十斤猪肉过年了!”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睛里闪烁着对好日子的热切期盼。

“哎呦喂!悔死我了!”不远处的张大叔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巴掌拍得震天响,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懊悔得直跺脚,“早知道有今天,当年就是砸锅卖铁,也该让家里那三个丫头去村头老童生那儿旁听几天!以前总想着,认字是男娃的事,丫头片子认了字也没用,迟早要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现在倒好,眼睁睁看着银子从指缝里溜走!”

这样的懊悔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以往“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仅是挂在嘴边的祖训,更是庄户人家精打细算后的选择:供儿子读书,盼着他日考取功名改换门庭,是稳赚不赔的投资;可教女儿识字,不仅要耗费笔墨银钱,将来女儿出嫁,这份学识益处全归了夫家,自家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因此,即便是最开明的人家,也顶多在女儿幼时教认几个姓名用字,绝不肯在这“无用之事”上多花一文钱。

可现在,林苏用最直白、最实在的方式,彻底颠覆了这种延续千年的经济逻辑。女子读书认字,不再是闺阁中可有可无的装饰,更不是赔本的消耗,而是能直接变现、换来真金白银的“硬技能”,是能晋升管理岗位的“敲门砖”!那多出来的两成收入,对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庄户人家而言,绝非小数目——它可能是青黄不接时的几斗米,是寒冬里的一件厚棉袄,是家人生病时能请大夫的救命钱。这巨大的利益诱惑,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池塘,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连最固执的老人都开始动摇。

反应最快的,是那些早已尝到纺纱甜头的人家。李二柱的娘拉着女儿的手,急切地吩咐:“妮儿,从明天起,你收工后别忙着纳鞋底了!让你哥教你认字!他上过两年私塾,常用字总认得些,你可得好好学,将来当上小队长,咱全家都能沾光!”

村西头的王婶则小心翼翼地拉着丈夫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他爹,你看二丫手脚麻利,纺纱也快,就是不识字。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要不……咱们凑点钱,送她去镇上的女塾旁听几个月?听说那边先生教得仔细,认五百字应当不难!”这话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如今却说得理直气壮。

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年轻媳妇和大姑娘,自发围在布告前,踮着脚尖仔细端详。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媳妇拉住旁边略识几个字的赵家嫂子,急切地问:“嫂子,你快看看,这上面说的考核难不难?那五百个字都是哪些字?是不是日常记账能用着的?”

“是啊是啊,”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附和道,“我要是现在开始学,多久能认得五百字?四姑娘会不会嫌我学得慢?”她们的眼神里,满是渴望与忐忑,那是对知识的向往,更是对更好生活的追求。

林苏站在祠堂西侧的老槐树下,身着月白夹袄,外罩一件素色披风,静静地看着眼前沸反盈天的景象,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早已料到这般光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教育投资本就是典型的上层建筑选择,当这份投资的回报清晰可见时,所谓的传统观念,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她转头对身边的阿蛮和庄头吩咐:“阿蛮,你去清点一下祠堂的桌椅,看看能容纳多少人;庄头,麻烦你去庄子里打听,有没有识字的老人或闲赋的秀才,愿意来教夜课,束修从庄子的公共收益里出。过几日,我们就在祠堂开个‘夜课班’,不拘形式,晚上点上油灯,专门教女工们认那五百个常用字,还有简单的记账、算数。学费不必让她们现交,要么从未来的识字津贴里预扣一小部分,要么从小组公共基金里补贴,务必让每一个想学习的女工都学得起、学得安心。”

“是,四姑娘!”阿蛮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她自小跟着林苏识字记账,深知文字能带来多大的改变——从前她只会埋头干活,如今却能帮着林苏打理庄子事务,这份底气,全是知识给的。庄头也连连应下,脸上满是敬佩,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巧妙地让庄户人家主动愿意教女儿识字。

林苏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那些或懊悔、或兴奋、或急切的面孔,在晨光中格外鲜活。她知道,这项政策的意义,远不止让女工多挣两成工钱那么简单。

它正在悄然改写一个延续千年的规则:家庭资源,尤其是教育机会,开始不再只向儿子倾斜,女儿的学识也能转化为家庭收益,自然值得投入;它给了“女子读书”一个前所未有的正当理由——不再是为了装点门面,而是为了更好地谋生、更好地立足;它更让“小队长”这个角色,成为了活生生的榜样——当庄子里第一个识字的姑娘领到额外的管理津贴,当她因为会记账、能管事而被乡邻尊重时,更多的姑娘和家庭,自然会主动向“识字”靠拢。

或许用不了多久,庄子上就会出现第一批因识字而改变命运的姑娘。她们的价值,将不再仅仅局限于纺织的灵巧、持家的勤勉,更与“文化”“能力”紧密相连。未来婆家相看时,除了打听姑娘的针线活,还会问一句“认不认得字,会不会记账”;家庭议事时,识字的姑娘或许能凭着自己的见识,为家人出谋划策。

林苏转身走向纺纱工坊,远远便听见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工坊里,新改良的纺车正在飞速转动,棉线如银丝般不断产出;而工坊外,一场关于“女子为何要读书”的静默革命,也正随着那“多两成”的诱惑,在这片沉寂千年的土地上悄然发芽。

夜色渐浓时,祠堂里已点起了十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几十个女工围坐在简陋的桌椅旁,跟着请来的老秀才一笔一划地学写“一、二、三”,学认“棉、纱、斤、两”。她们的手指或许还带着纺纱留下的薄茧,握笔的姿势也略显笨拙,但眼神里却透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渴望。那点点微光,虽微弱却坚定,正一点点穿透“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厚重乌云,照亮她们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道路。而林苏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当知识的种子生根发芽,终将长成改变时代的茂密森林。

夜课班开锣的头几日,祠堂里的油灯几乎要把梁木都映透。女工们挤坐在临时拼凑的桌椅旁,粗布衣裳上还带着桑园的露水与纺纱的棉絮,连墙角都站满了人,甚至有几个好奇的庄户汉子蹲在窗台上,扒着窗棂往里张望。教书的老账房先生是梁府铺子特意请来的,须发皆白,脾气温和得像春日的暖阳,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天、地、人”,又逐字念着,声音苍老却清晰:“这‘天’字,上横为天,下横为地,中间一人立其间,记着不难。”

女工们听得格外专注,纷纷效仿着先生的模样,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阿蛮坐在前排,手里握着林苏特意给她准备的羊毫小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脸上满是认真;之前抱怨写字难的王大嫂,也皱着眉头,努力将笔尖按在纸上,试图写出规整的横平竖直。彼时的祠堂里,除了先生的讲解声,便是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连窗外的虫鸣都显得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带着对识字的热切,盼着能早日认得五百字,当上小队长,多挣那两成工钱。

可这份热情,终究没能抵过繁体字的“刁难”。不过三五日,祠堂里的人就肉眼可见地少了大半。

“四姑娘,您瞅瞅俺写的这字。”王大嫂拿着自己的练习纸找到林苏,纸上的“听”字被描得黑乎乎一团,左边的“耳”字旁歪歪扭扭,右边的部分更是笔画纠缠,活像一团乱麻,“这字也太复杂了!左边一个‘耳’,右边又是‘壬’又是‘罒’,还有下面那一堆,俺数了半天都数不清多少画。俺这手拿惯了锄头和纺锤,握毛笔比拎烧火棍还沉,写出来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跟鬼画符似的,自己都认不出!”她说着,烦躁地把纸揉成一团,脸上满是沮丧。

林苏接过纸团,展开一看,果然是一笔糊涂账。她走到祠堂里,只见剩下的女工们也大多愁眉苦脸,有的对着字帖发呆,有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还有的干脆趴在桌上,眼神涣散。一个年轻媳妇见林苏过来,委屈地嘟囔:“姑娘,白天纺纱纺得腰酸背痛,手指头都僵了,晚上还要跟这些墨疙瘩较劲。先生教的‘天地人’俺还能记住,可一到‘纤’‘缴’这些字,就彻底懵了,记了这个忘那个,脑袋仁儿疼得厉害。要不……俺还是放弃吧,多纺半斤纱,还能多挣几个铜板,实在些。”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跟着点头附和:“是啊姑娘,这识字也太难了,不是咱们这些粗人能学会的。”“五百字看着不多,可每个字都这么复杂,猴年马月才能认全啊?”

老账房先生也捻着胡须,一脸无奈地对林苏叹气:“四姑娘,非是老朽教得不用心,也非学生们不勤勉,实是这繁体字笔画繁多,结构复杂,她们毫无根基,又每日劳作辛苦,精力有限,要想快速掌握,确如攀登山峰般艰难。”他指着桌上的字帖,“就说这‘数’字,笔画足有二十三画,便是孩童启蒙,也要反复练习多日才能记住,更别说这些成年妇人了。”

林苏看着空荡荡了大半的祠堂,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的,繁体字作为传承千年的文化载体,固然蕴含着深厚的底蕴,可其高昂的学习门槛,对于这些从小劳作、从未接触过笔墨的底层妇女而言,实在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们需要的不是精通文墨,只是能认读生产常用字、记录工时产量的功能性扫盲,可繁体字的复杂,偏偏卡在了这个最基础的需求上。

回到自己的住处,林苏将自己关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父亲酷爱收集杂记孤本,其中不乏一些前朝的文献。她抱着一丝希望,一页页翻阅着,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工艺图谱边角,发现了一些异样——图谱上的注释,有些字的笔画明显减少了,比如“车”被写成了“车”,“马”被写成了“马”,虽然数量不多,不成体系,却像是一束微光,照亮了林苏的思路。

“既然没有现成的体系,那就自己创造。”林苏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记忆深处,来自穿越前那些现代简体字,此刻如同潮水般涌现——那些经过系统简化、笔画简洁、易于识记的文字,不正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最佳方案吗?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苏便又陷入了犹豫。私自创造和推行一套新的文字体系,在这个尊崇古制、敬畏圣贤的时代,无疑是极其大胆甚至危险的。一旦被外界察觉,很容易被扣上“篡改圣贤典籍”“惑乱人心”甚至“图谋不轨”的罪名,不仅她自己会身陷囹圄,连整个梁府都可能受到牵连。

但她看着窗外祠堂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些女工们既渴望又失望的眼神。她们想要通过识字改变命运,想要多挣一点钱,让日子过得好一些,可繁体字的门槛,却将她们挡在了门外。知识本不应是少数人的特权,尤其是这些关乎生存与发展的基本知识。

“罢了,风险再大,也值得一试。”林苏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她要做的,不是取代繁体字,只是为这些女工们搭建一把简陋却实用的梯子,让她们能跨过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立刻铺开宣纸,研好墨,开始着手编写一份特殊的教材。第一步,便是筛选核心字库。她剔除了那些生僻字,只留下与生产、生活、管理最相关的三百个常用字——比如纺纱所需的“棉、纱、锭、机”,记账所需的“钱、数、斤、两、收、支”,姓名常用字以及“人、手、口、日、月”等基础字。

第二步,便是制作简繁对照表。她在纸上一一写下对应的繁体与简体:“听”对应“听”,“纤”对应“纤”,“机”对应“机”,“当”对应“当”,“钱”对应“钱”,“数”对应“数”……每一个简体字,都严格遵循着她记忆中的标准写法,笔画简洁明了,形态规整易记。

第三步,便是编写教材内容。她打算将这本教材命名为《女工识字速成手册》,内容完全贴合纺纱小组的实际场景:第一部分是“基础必备”,收录成员姓名、常见工具名;第二部分是“生产常用”,整理开工、收工、重量、质量等生产词汇;第三部分是“记账入门”,教授简单的日期记录、数量统计、领取与剩余登记;第四部分则是“互助短句”,收录“姐妹同心”“勤劳致富”等鼓励性话语,既实用又能凝聚人心。

最后,林苏还革新了教学方法。她放弃了不易掌握的毛笔,改用烧黑的细树枝和廉价的草纸,甚至准备了沙盘,让女工们可以反复书写练习,降低书写门槛;教学过程中,不强求书法美观,只注重认读和实用书写能力;同时采用看图识字、联词组句、场景模拟等更直观的方法,让女工们在实践中掌握文字的用法。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苏叫来了阿蛮和最初那几位积极性最高、也已证明忠诚可靠的女工“种子选手”。她将简繁对照表放在她们面前,指着“听”和“机”两个字,轻声解释道:“你们看,原来的‘听’字笔画繁多,难记难写,可这样写——”她在纸上写下“听”字,“是不是少了很多笔画?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斤’,简单好记;还有这个‘机’字,简化后是‘机’,左边‘木’字旁,右边一个‘几’,是不是一眼就能记住?”

阿蛮等人凑上前,仔细看着纸上的“新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姑娘,这字也太好记了!”阿蛮指着“机”字,兴奋地说,“原来那个‘机’字,我练了三天都写不好,这个‘机’字,看一眼就记住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女工也附和道,“这个‘听’字,比原来的简单太多了,写起来也省力!”

林苏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心中稍定,但还是郑重地叮嘱道:“这是咱们梁氏工坊内部,为了让大家快点学会记账、看懂章程,特意想出来的‘简便写法’,就像咱们改良的纺车一样,只是个方便干活的工具。”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你们记住,这字只在我们自己人中间用,出去可千万不能乱写,不然别人看不懂是小事,还可能惹来大麻烦。外面的书本、官府的文书,依旧是原来的繁体字,我们学这个,只是为了自己方便,绝不是为了取代什么,明白吗?”

“姑娘放心,我们晓得轻重!”阿蛮等人立刻点头,脸上满是郑重,“我们一定守口如瓶,只在工坊里用这些字!”

看着她们坚定的眼神,林苏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她别无选择。她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女工识字速成手册(简体版)》的标题,笔尖落下,仿佛在书写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夜色渐深,房内的油灯还亮着,林苏伏案疾书,一个个简洁的简体字在纸上排列开来,构成了一本注定无法见光,却可能照亮无数底层妇女蒙昧生活的特殊教材。

窗棂上糊着细白的宣纸,滤进几分柔和的天光,落在书案上那叠密密麻麻的简繁对照表上。林苏正握着一支炭笔,在草纸上勾勒“账”字的简体写法,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着金嬷嬷低低的通报:“夫人驾到——”

她心头微动,抬眼时,梁夫人已推门而入。往日里总是面带温和笑意的祖母,今日却面色沉凝,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凝重,身后跟着的金嬷嬷垂手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林苏连忙起身行礼,刚要开口请安,便见梁夫人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书案前,将一张折叠的草纸轻轻放在她面前。

那正是女工们私下传习的“教材”样本,纸角微微卷起,上面用炭笔写着“听”“机”“棉”等简体字,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梁夫人的手指点在那个醒目的“听”字上,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林苏,声音低沉而有力:“曦姐儿,这是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窗外的鸟鸣都戛然而止。林苏迎着祖母审视的目光,心中并无多少慌乱——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也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她没有试图否认,也没有丝毫狡辩,只是微微颔首,以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务实研究态度的语气回答:“祖母,您问的这个,是我们工坊里,为了方便女工们快速记认,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记工图画符’。”

“图画符?”梁夫人眉梢微微挑起,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是的。”林苏拿起案边一张备用的草纸,随手画了一个简易的纺车架子,旁边标上“机”的简体字,又在另一侧画了一小堆蓬松的棉花,旁边写上“棉”字,然后将纸递到梁夫人面前,“祖母您看,庄户人家的女子,大多一辈子没碰过笔墨,让她们硬记‘机’字那样二十三画的繁写字,就如同让瞎子认路,实在太难了。”

她语气诚恳,没有半分虚饰:“于是我们就想,不如把字画得像它所代表的东西,这样她们记起来也容易些。这个‘机’字,我们少了几笔,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简化后的纺车架子?还有这个‘听’字,一个‘口’一个‘斤’,就好比一个人张着嘴听人吩咐,记着自己纺了多少纱、该得多少工钱——‘斤’就是计重的单位,正好和她们的生计相关,这样联想起来,就再也不会忘了。我们管这叫‘象形助记法’,就是专门给没读过书的人用的。”

她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这套‘图画符’,用途非常有限,只在咱们自己的工坊和庄子里,给参与纺纱小组的女工使用。她们学会了,也只是能看懂小组章程里的关键术语,能记下自己每天纺了多少纱、领了多少棉花、发了多少工钱,仅此而已。”

“出了咱们庄子的门,官府的告示、地契文书、店铺的账本,乃至将来她们孩子开蒙要读的圣贤书,自然还是正经的繁体字。我们绝不敢让这些‘图画符’与正统文字混淆,更不会让女工们在外人面前使用。”林苏看着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语气坚定而清晰,“祖母,这不是字,只是我们内部为了干活方便,自己约定好的一套画。就像木匠有木匠的划线符号,绣娘有绣娘的花样标记,银匠有银匠的成色暗记一样,只不过我们这套‘画’,画的是一些生产生活中常用的东西和事情罢了。”

“不是字,是画。”

“内部使用,方便记忆,绝不外传。”

这两个定性的关键点,被林苏清晰地抛了出来,没有丝毫含糊。

梁夫人沉默了。她接过林苏递来的草纸,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简单直观的“图画符”,又抬眼看向孙女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闪烁的眼睛。她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浪,自然能分辨出林苏话语中的真假。她不得不承认,这套“图画符”对于达成“让女工快速功能性扫盲”的目标,实在是太过有效——有效到让她心惊。

其危险性,也恰恰在于这份“有效”和“自成体系”。文字是历朝历代统治的根基之一,官府对文字的垄断与规范从未松懈。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扣上一个“私创文字,暗结私党,图谋不轨”的帽子,不仅林苏性命难保,整个梁府都可能被牵连其中,万劫不复。

可另一方面,林苏的解释又将其严格限定在了“生产工具的内部简化符号”范畴,类比工匠行当的暗语记号,似乎又将这份危险性降到了最低。而且看林苏的安排,确实只在核心生产女工内部流通,严格控制着范围和用途,并未有丝毫扩散的意图。

梁夫人心中飞快地权衡着利弊。她知道这个孙女志向非凡,手段更是超出常人想象,所做之事往往惊世骇俗,却又总能自圆其说,且初见成效。若是彻底禁止,不仅会打击林苏正在推进的“互助纺纱”大计——那不仅关乎府里的利润,更关乎林苏的信念,以及她们母女在梁府乃至京中未来的立身之本——更可能让这个心气极高的孙女从此心灰意冷。可若是放任不管,那潜在的风险,又实在让她寝食难安。

良久,梁夫人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曦姐儿,祖母知道你心是好的,是为了让那些妇人干活方便,能多挣些工钱。但这套‘图画’……”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再次强调:“第一,必须如你所说,仅限于咱们工坊、庄子内部,用于记工、识料、看章程等生产必需之事。决不可用于书写信件、记录他事,更不可让外人看见、学去。我会让金嬷嬷私下留意,若有半点逾越,立刻叫停。”

“第二,传授之时,必须再三严申,此乃‘工坊内部画符’,非圣贤文字,不得与外间文字混淆,更不得让她们以为这就是正宗写法。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为了方便区分物料、工序的记号,绝不可透露半个‘字’字。”

“第三,所有学过此‘画符’之人,必须登记在册,由你亲自掌握。她们的身契、或是与府里的关联,必须确保可靠无误,绝不能混入来历不明之人。宁缺毋滥,明白吗?”

“你可能做到?”

林苏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知道祖母这是默许了她的做法,只是划下了极其严格的红线。她连忙敛衽行礼,姿态恭敬而郑重:“祖母教诲,孙女谨记于心。必严守这三条规矩,绝不敢有丝毫逾越,更不会给府里招来半点祸患。”

梁夫人看着她,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期许,有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这孩子……心思太大,胆子也太大。记住,行事可以奇,可以险,但根基必须稳,退路必须清。万事多思量几分,莫要只顾着往前冲,忘了身后的风险。”

“是,孙女明白。”林苏恭声应道,心中暖意融融。祖母虽严厉,却始终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这份默许,已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梁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带着金嬷嬷离开了。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林苏的方向,眼神沉沉。她知道,自己默许了一件可能带来巨大改变,也可能引发未知风险的事情。但或许,正如林苏所说,这真的只是一套为了“干活方便”的“画”而已。

而留在房内的林苏,缓缓走到书案前,轻轻抚摸着那本《女工识字速成手册》。指尖划过那些简洁的简体字,她心中清楚,祖母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这套“图画符”,在某种程度上,比改良纺车更加根本,也更加危险——它触及了知识与文化的垄断,是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无声反抗。

但,有些门,一旦开始撬动,就无法再完全关上了。

她会按照祖母的要求,更加小心谨慎,严格控制范围和用途,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但她绝不会停下脚步。因为她知道,这看似简陋的“图画符”,是她能为那些被剥夺了教育权的女性,找到的最可能成功的、第一把打开知识之门的钥匙。

“图画符就图画符吧。”林苏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要它能被需要它的人看懂、学会、用起来,能让她们在生活中多一份底气,多一份自主,能让她们明白“女子并非只能依附他人”,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书案上的“图画符”上,仿佛为这些简单的字符镀上了一层微光。一场秘密的扫盲运动,即将在严格的规矩之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庄子里悄然铺开。

年关的余温尚未散尽,梁府的庭院里还残留着炮仗的碎屑,墨兰却坐在正房内,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案上的信笺摊开着,上面是关于西北边关的模糊消息,梁晗仍无确切音讯,这份悬着的心绪本就让她寝食难安,此刻庄头派人送来的消息,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让她瞬间动了怒。

“岂有此理!”墨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青瓷杯底与紫檀木案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案上的绢帕,“拿了束修,签了契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要教那些妇人识字三月,这才几日?就扛不住几句闲话了?”

她柳眉倒竖,往日里温婉的面容此刻染上了几分凌厉,语气更是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什么‘牝鸡司晨’‘乱了阴阳’,都是些陈腐不堪的老调子!当初他求着要来府里当先生,巴巴地领了高额束修时,怎么不见他这般清高自持?真是个拿钱不办事的酸儒!”

如今的墨兰,早已不是当年盛府里那个只能暗自垂泪、步步隐忍的庶女。手握庄子产业,管理着上百号女工,她的底气早已不同,骂起人来虽仍带着几分文人的措辞,却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直率与威慑力,连一旁侍立的丫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上前擦拭案上的水渍。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二少奶奶苏氏与三少奶奶邵氏来访。两人刚一进门,就听见墨兰这番带着怒意的斥责,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诧异。苏氏早已从下人那里知晓了原委,只是轻轻摇头叹息;邵氏却一头雾水,待苏氏在她耳边简单解释了几句,她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扫过墨兰紧绷的侧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陪着墨兰沉默。

墨兰发泄了一阵,胸口的郁气稍稍舒缓,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语气带着几分疲惫:“这下可好,先生跑了,夜课班眼看就要散了。曦曦那边正急着培养小队长,推进新的纺纱章程,这来来去去的,得耽误多少工夫!难不成还要我从府里再找一个?可这年头,愿意教女子识字,又能扛住外面闲话的先生,哪里那么好找?”

邵氏闻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前轻轻挪了半步,声音轻柔却清晰地说道:“三弟妹,若是为找教女子识字的先生犯难……我倒有个人选,或许……可以试试。”

博看读书推荐阅读:穿书之反派儿子九岁半惊!嫡长女她撕了豪门炮灰剧本小生问道之九天逆世崩铁:我真不是秩序太一觉醒八三,嘴碎丈夫冷脸洗内裤野性难驯修仙而已,只复仇不搞纯爱嫁糙痞军官!娇软美人顶不住了我的现实女友恋上我的游戏女友被赶出国公府,假千金富可敌国什么温柔万人迷竟然还吃香在年代文里手握空间称王称霸穿成虐文女主,都别想逼她走剧情春来江山笑我在清园肆与大佬结盟流金岁月:开局女神就倒追?海贼王之天龙人的荣耀猎罪图鉴:我能看见破案提示绝区零:系统商店怎么越来越怪养猫逗狗让我爱情事业双丰收李丽精灵:重生之我在合众当教父快穿:宿主手持空间一心囤货无限惊悚:我在恐怖游戏里杀疯了一个不正的出马仙帝凰策:魏璎珞的乱世抉择平山随快穿之相见未识假面骑士:另类魔王的旅行小夫人会玄学,携崽炸翻豪门六皇子快追,阮小姐又上战场了【追金主火葬场】我跪等哥哥回头卡牌:用三国卡组给对手带来啸容穿书!女主保镖成了我的菜!轮回恋曲:遗忘的秘密心声暴露后,炮灰团被我骂傻了这家事务所不太正经星辰夜晚CF外挂上交:大哥只想保护人类从斗罗开始的秋冥山组织我,熊猫!骑东北虎摆摊直播爆红万里晴空说我假冒神明,我雕刻敕封人间假千金被赶,嫁给老首长养崽崽雄城风云山海长生赋杏花村最强的王者重生,不愿为妃龙玲传奇
博看读书搜藏榜:君意洽废柴逆天,废物小姐竟是全系天才娘娘不在乎血族琴酒,在线自闭被家暴致死后,重生八零虐渣鉴宝社恐女修靠网游在修仙界生存重生千禧年,我带领全村发家致富现实世界走出的宗师快穿之每个世界都在发疯万千眷侣王爷痛哭,王妃画风逐渐走歪一笙慕君快乐系球王,愁苦瓜迪奥拉腹黑大佬家的小祖宗甜化啦!全能门将觅香茅山道士传奇2从东京开始的武圣美人今嫁嫁给万年老妖,想短命都不行穿成不受宠嫡女,我灭全家造反了超能勇士2温柔成瘾救命!算的太准,被全球首富盯上了死后在地府我和我死对头he了凡人修仙:我有扇能穿越的青铜门狼少女的童话之旅穿成恶毒后妈,努力养正小反派四合院之开局让傻柱识破绝户计长生:柳星海游记哇,老祖宗看我刷视频全都惊呆了COS瞎子穿越盗墓世界背景后豪门全员读心?缺德后妈创哭他们假千金一不小心养了反派,想跑路这个黑希儿可以打终焉误惹黄金单身汉:豪门权妇天灾之我携空间闯末世在生存游戏里卷生卷死鬼吹灯之秘墓异闻录落魄千金掉马后:各界大佬抢疯了中州梦史星星总会来护我穿书后我成了反派的炮灰娇妻观影终极一班3灵泉空间之逃荒农女超彪悍爱情自有天意,缘分命中注定穿越千年与你相恋灵气复苏:从仓鼠开始进化重生在死前一小时乡村灵异:被封印的禁忌传说
博看读书最新小说:疯爹送我五夫君,各个都想杀了我揣双胎,带灵泉!资本小姐去随军凡人获赠天殒骨本源帝星录龙族:从抛瓦归来的路明非凤落红尘涅盘重生从神探狄仁杰开始获得反派传承诡镜王陵,成吉思汗是我祖宗禽满四合院:我,何雨水手撕剧本影视综:念念归途核武读书天,老阿姨在末世看着你重生七零,带着全家天天吃细粮斗罗:开罐出魂骨!骨斗罗义子四合院还有谁敢小瞧我贾家让千手一族再次伟大斩神对,我就是拽哥隔壁那个男娘老祖宗她靠捉鬼挣钱大姐最大冷艳神医,扮猪吃老虎闹翻皇城综影视:万人迷只宠男主随军海岛:携系统保卫全军图书馆转角遇到你姑苏幻梦录尤里乌斯传奇修仙世界有我不凡踏天?我靠的是弑神天下众生皆为利往筑梦芳华从雄兵连到超兽武装我被师傅赶下山,走上不归路食全食美:我在古代开酒楼引良宵社恐的我,被迫成了橘气海王邦多利笑传之神人乐队参参邦团宠!谁说我爱播就只靠大哥了影视世界从四合院开始在名柯焊死我的受害者滤镜青囊天机慕雨卿云小奶团萌化啦,督军全家抢着吸崽清冷老板被犬系攻叼走啦他一人端了老A,你说他技术兵?国运:住手!这是队友不是对象!真假千金:二十年恩怨终清算快穿之千娇百媚菟丝花虫族团宠说她拿的是女强剧本跟纨绔爸下乡,假千金成全村锦鲤你与我情深缘浅快穿:枉死的我在黄泉当铺当掌柜吞天神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