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荒冢幻魇，冰锋暗影
雁城的夜幕，总带着几分山水的缠绵。雾气比白日更浓，如同乳白色的鬼魅，从赤水河支流和远处的乌蒙山深处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街道、房屋，将一切轮廓都模糊化，渲染上一种迷离而阴森的色调。万家灯火在浓雾中变得朦胧黯淡，如同困兽的眼睛。
张华峰和中村藤一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佝偻的身影与挺拔的身影在湿滑的石板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他们已经跑了不下几十户人家，茶楼酒肆、码头货栈，甚至一些阴暗的小巷，想找出关于“夺命无常”的任何一点线索。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夺命无常”就像真的地府幽灵，除了留下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和越传越玄的民间传说，再没留下任何痕迹。更让张华峰心里发毛的是，他那向来好用的精神感应，在这座城里居然抓不到对方半点异能者该有的能量波动，就像石沉大海！
“怎么可能……”张华峰独眼里满是惊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磨，“除非他死了，或者跑出去百里开外，不然绝不可能完全躲开我的感知！难道他不光能瞬移杀人，还能把自己的气息藏得一点不剩？”这种摸不透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脱离了掌控，特别不安。
中村藤一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只是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在雾里显得更冷了：“装神弄鬼的家伙，总有露马脚的时候。既然找不到他，那就逼他自己出来。”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隐约能看到的王家大院轮廓，“王家人，不就是最好的诱饵么？”
另一边，白辰三人住的客栈房间里，油灯就剩一点火苗。
“墓地有怪笑？”徐子东放下手里那本记着雁城地方志的笔记，推了推眼镜，“好几个村民都这么说？看来不是瞎编的。”
白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而且都发生在半夜。结合‘夺命无常’的传说，那地方阴气重，又没人去，倒像是……适合某些人躲着或者藏点东西的地方。”他没明说，但意思很清楚——怀疑那可能和第九罗汉有关。
杨紫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有点走神。白天和赵旭聊天的场景还在脑子里转，那种精神上的投缘太久没体会过了。那人温和又有文化，对教书是真热爱，说起王家的恶行时那股愤怒也特别真实，让她打心底里有好感。乱世里能遇到这么个坚守本心的同行，太难得了。
白辰看了杨紫一眼，见她眼神放空，显然还在想白天的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一整天了，她没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话，跟赵旭倒聊得热火朝天。一种说不上来的、特别细微的烦躁感，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上了心头。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啥情绪，就是觉得……不痛快。
“既然有线索，今晚就去墓地看看。”白辰站起身，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搞鬼。”
他转头看向杨紫，不知怎么就多嘴加了一句：“叫上那位赵先生一起吧。他不是对王家的事挺清楚么？说不定能给点不一样的想法。”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这根本不在计划里。
杨紫回过神，有点意外：“赵先生？他就是个教书的，手无缚鸡之力，去那种地方怕是……”
“怎么，杨小姐是担心赵先生吓着？”白辰打断她，语气听着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刺，“就是去看看，不一定有危险。还是说，赵先生胆子其实特别小，连半夜去趟坟地都不敢？”他用的这招激将法，连旁边的徐子东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杨紫皱着眉，觉得白辰今天有点不对劲。
偏偏这时候，徐子东推了推眼镜，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白辰说得也有道理，多个人多份思路。赵先生是本地人，说不定知道些我们没听过的传闻。不过……墓地那种地方，普通读书人确实容易害怕。”他这话听着是体谅，其实把赵旭架到了不得不表态的位置上。
巧的是，刚从外面回来、正好路过他们房门，好像是想来打招呼的赵旭，在门外把这几句全听见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犹豫，最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来，扶了扶眼镜，强装镇定道：“白兄弟、徐兄弟说笑了。我虽然是个书生，但也读圣贤书，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既然各位要去查真相，我……我就一起去，说不定真能帮上点忙。”话说得挺硬气，但他脸色发白、呼吸有点急，还是暴露了心里的害怕。
白辰看着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好像散了点，反倒升起一丝幼稚的得逞感，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怀疑压了下去。他点了点头：“这样最好。”
夜间的城郊墓地，比想象中还要阴森吓人。
荒草长得比人膝盖还高，东倒西歪的破墓碑像沉默的鬼影。浓雾到了这儿好像有了实体，缠在枯树枝上，又冷又潮，吸进肺里都带着股泥土和腐烂的味儿。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叫，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赵旭紧紧跟在三人身后，身子微微发抖，呼吸急促，几乎是贴着杨紫走，一副吓破胆的样子。白辰用眼角余光瞥见，心里那点不快又隐隐冒了出来。
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坟堆里走，警惕地盯着四周。除了风声、虫叫和自己的脚步声，啥动静都没有。之前说的“狂笑声”，连影子都没见着。
躲在远处浓密树影后的张华峰，独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笑：“真是自投罗网……省得我们再费功夫。”他压低声音对身旁像雕塑一样冷的中村藤一说。
他慢慢抬起枯瘦的手，指尖绕着看不见的精神力量。一股阴冷、恶心的精神波动，像水银泻地似的，悄无声息地漫开，把墓地中央的四人都罩了进去。
正凝神戒备的白辰，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顿了一下，眼前的东西好像扭曲了。他心里一紧，暗叫不好！可张华峰的幻术发动得又隐蔽又快！
下一秒，吓人的变故突然来了！
他们周围的土猛地翻了起来！一只只腐烂、挂着泥和碎肉的手从地里伸出来！接着，一具具烂得不成样、眼窝空空、散发着恶臭的尸骸，像被看不见的线拽着似的，挣扎着从坟里爬出来，发出“咯咯”的怪响，摇摇晃晃地朝他们扑过来！数量越来越多，转眼就有几十具，把他们团团围住！
“啊——！”赵旭尖叫一声，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棵歪脖子树后面，抱着头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
“小心！”杨紫喊了一声，指尖爆发出蓝白色的电弧，瞬间把扑得最近的“行尸”电得焦黑冒烟，飞了出去。徐子东赶紧往后退，同时操控着地上积的雨水，变成一道道水箭，精准地射穿那些腐尸的脑袋。
白辰拳脚如风，每一下都带着劲，把扑过来的腐尸打得骨头都断了。但他心里却越来越沉！不对劲！这些“行尸”攻击没章法，就像凭着本能乱咬，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些“东西”没有真正的生命气息，更像是……幻觉？可触感、臭味，甚至被打后的反应，都真实得不像话！
是幻术！张华峰的幻术！他瞬间想明白了！
就在他识破真相的同一秒——
嗤！嗤！嗤！
几道细微的破空声从侧后方的黑暗树林里射过来！目标是正全力对付“行尸”的杨紫和徐子东的后背！那是几枚造型古怪、泛着幽蓝光的手里剑！
“躲开！”白辰大喊一声，身子像鬼魅似的瞬间横移，双手带起残影，精准地把那几枚淬了毒的手里剑全接住了！冰冷的触感和上面独特的菊花纹，让他瞳孔猛地一缩——是九菊一派的人！
他立刻转身，双掌带着内劲，飞快地在杨紫和徐子东后背各拍了一下，一股能让人清醒的能量透进他们身体，低声喝道：“醒过来！是假的！”
杨紫和徐子东浑身一颤，眼里的惊恐和疯狂很快退了下去，眼前的恐怖尸潮像泡沫似的消失了，只剩下荒凉的坟地和呼呼的夜风。两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还在砰砰跳。
“张华峰！中村！”白辰目光像电一样，扫向手里剑射来的方向，可浓雾和树影把一切都挡住了。“子东！九点方向，那棵最大的槐树后面！用水困住他们！”白辰凭着刚才接手里剑时感受到的力道和方向，瞬间判断出敌人藏在哪儿，同时把精神力量连接到夜空中飞着的一只猫头鹰身上。
徐子东一点都不犹豫，双手猛地往前一推！不远处一条穿过墓地的小溪突然咆哮起来，一道巨大的水浪像被无形的手掀起来，裹着泥沙和枯叶，“轰”地撞向那棵大槐树！
躲在树后的中村藤一脸色变了，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还能精准定位！他赶紧往后退，同时双手结印，猛地往前一按！
“冻住！”
一股极冷的气息爆发出来！那冲过来的水浪，最前面刚碰到他释放的寒气，就发出“咔嚓咔嚓”让人牙酸的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了起来！不是局部结冰，是整道巨浪瞬间全冻住了，还保持着奔腾的姿势，变成了一堵诡异的巨大冰墙！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冷森森的光！
几乎同时，白辰操控的几十只田鼠也从四面八方吱吱叫着扑向两人，想干扰他们。
中村藤一冷哼一声，连看都不看，只是脚轻轻一跺！
咔嚓——
一圈极冷的冰环以他为中心突然扩散开来！那些冲过来的田鼠瞬间被冻在原地，变成了一个个硬邦邦的冰雕，一点生命气息都没了！
“走！”中村藤一不想恋战，低喝一声，身子像鬼魅似的往后急退，钻进浓雾里不见了。张华峰怨毒地瞪了白辰他们的方向一眼，也跟着消失了。
白辰没去追。有浓雾和夜色掩护，对方又有诡异的冰系异能和幻术，贸然追上去太危险了。
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墓地又恢复了死寂，只留下那堵突兀的冰墙和满地冻成冰雕的田鼠尸体，证明刚才那场短暂又凶险的交手是真的。
躲在树后的赵旭这才颤巍巍地探出头，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结……结束了吗？刚……刚才那些……是……是什么东西？”
白辰走过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就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赵先生受惊了。”他伸手把腿软得快站不起来的赵旭扶起来。一碰到对方的胳膊，就觉得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抖，好像是真吓得不轻。
四人没心思再待，赶紧离开了这片让人不安的坟地。白辰和徐子东把还没缓过神的赵旭送回了他的蒙学堂。
回到王家大院时，已经是深夜了。大院门口挂着白灯笼，在风里晃来晃去，像鬼火。
他们刚走进前院，就看到张华峰和中村藤一也从另一条走廊走过来，看样子也是刚回来。
双方在挂着白绫的走廊里又遇上了。
白辰的目光瞬间落在他们的鞋子和裤脚上——上面沾着明显的、还没干的泥，还有几根枯草碎屑！那是城郊墓地特有的湿泥和荒草！
张华峰和中村藤一也看到了白辰三人，眼神冷冰冰的。中村藤一的鞋袜看着干净，但仔细看，边缘好像有一丝特别细的、没完全化掉的冰晶残留。
空气瞬间僵住了。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但双方的眼神在空中撞在一起，像有无形的刀在交锋。有愤怒，有杀意，有警惕，还有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嘲讽。
都知道刚才交手的是谁。
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但现在，在王家大院里，在共同的“赏金目标”还没露面之前，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谁都不想先撕破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关注。
白辰冷冷地扫过他们沾着泥的鞋，又深深看了中村藤一一眼，像是要把那双鹰眼和那冰冷的异能记在心里。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带着杨紫和徐子东，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向后院的客房走去。
张华峰的独眼盯着他们的背影，像毒蛇一样。中村藤一则慢慢抬起手，看着指尖一缕快看不见的寒气消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
夜还长着呢。雁城这场猎杀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