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人又就一些可能出现的细节问题和对策进行了最后的推敲。比如,如果王竞泽不问怎么办?如果遇到的同事都讳莫如深怎么办?如果对方直接动用非常规手段强行带人怎么办?每一个问题都有相应的预案,确保无论出现何种情况,计划的主导权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讨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李正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紧张、恐惧和不确定性,都在这一遍遍的推演和准备中,被消化、转化成了清晰的行动步骤和坚定的意志。
陈明和老韩起身离开。走到门口,陈明回头,看着李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李市长,明天见。保重。”
老韩也向他微微颔首,目光深沉。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李正一人。
明天。
一切将在明天见分晓。
他没有再坐下梳理或模拟。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他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窗户缝隙。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沉闷。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无声的、璀璨的光海。这片光海之下,有多少罪恶在暗流涌动,又有多少人在为了守护这片光明而默默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他想起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农村娃,苦读求学,步入仕途,在龙山筑基,在丰庆开拓,一路走来,有顺境,有坎坷,有挚友,有仇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轨迹,会与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事关重大的较量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但既然命运将他推到了这里,他别无选择,也绝不后退。
他缓缓关上窗户,走回床边,和衣躺下。
闭上眼睛,不再思考明天具体的言行,而是让自己的心神,沉浸到一种空明而坚定的状态中去。
他要养精蓄锐。
为了张老师,为了杨菲,为了所有被这黑暗网络伤害过的人,也为了这片土地上应有的朗朗乾坤。
清晨五点,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安全屋外一片死寂。李正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熨烫平整但略显陈旧的藏青色夹克和西裤——这是他特意要求的,既要符合一个“结束调查、返回岗位”的副市长形象,又不能显得太光鲜,最好带着点风尘仆仆和刻意低调的痕迹。
小张最后一次送来了早餐,比平时更简单,一碗白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陈主任交代,少吃点,精神。”他低声说,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正点点头,慢慢吃完。食物温暖地落入胃里,却化不开心头那一片沉凝。他检查了一下贴身口袋,张老师报告的复印件和他写给杨菲的信都妥帖地放着。他不需要带任何额外的行李,孑然一身,反而更像是一种姿态。
六点整,门被准时推开。陈明走了进来,同样穿着便服,脸色在晨光未露的昏暗里显得有些模糊。“准备好了?”
“好了。”李正起身,声音平静。
“走吧。”陈明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带路。
走廊依旧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下楼,穿过空旷寂静的庭院,那辆黑色的帕萨特已经停在门口,发动机低鸣着,排气口喷出淡淡的白气。驾驶座上是一个陌生的平头男子,目光锐利,在李正上车时微微颔首。
陈明没有上车,他站在车旁,最后看了一眼李正,手按在降下的车窗上:“按计划进行。记住,你看到的每一个‘意外’,都可能不是意外;你听到的每一句‘关心’,都可能别有用心。保重。”
“放心。”李正吐出两个字。
车窗升起,隔绝了内外。帕萨特平稳地滑出院子,驶入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街道。
车子开得不快,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李正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省城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际第一缕微弱的金光。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却又暗藏杀机的机器。
他没有试图和司机交谈,司机也全神贯注于路况,车内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和空调出风的低吟。李正闭上眼睛,不是休息,而是在脑海中最后一次梳理今天的“剧本”。王竞泽的办公室布局,他惯常的表情和语气,可能出现的对话走向,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每一帧画面,每一句台词,都反复预演。
车子没有直接开往丰庆,而是在城外绕了一段,最后从一个不起眼的匝道重新汇入通往丰庆的高速公路。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大约八点十分,车子驶下高速,进入丰庆市界。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李正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这里是他的战场,他耕耘、奋斗,也差点葬身于此的地方。
八点二十五分,车子拐入通往市委家属院的道路。司机放慢了车速,似乎在等待什么。李正看到侧门就在前方不远,几个早起买菜回来的老干部模样的人正慢悠悠地走着。
就在车子即将靠近侧门时,斜刺里突然窜出一辆送快递的电三轮,速度不慢,司机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一脚刹车,同时急打方向!
“嘎——!”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帕萨特的车头右侧,与电三轮的后货箱发生了轻微的刮擦。声音不大,但在清晨相对安静的小区门口,足够引人注意。
电三轮司机是个小伙子,慌忙停车下来查看,嘴里连声道歉。帕萨特司机也下了车,皱着眉头检查刮痕,语气有些不悦地和小伙子理论起来。
一切都像一场普通的、微不足道的交通事故。
李正按照事先的约定,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站在车边,目光似乎关切地落在刮擦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旅途劳顿后的疲惫和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