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伟果然缓缓醒了,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吃力。
他静静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转头看向我。
看到是我,他的眼神骤然一震,瞳孔猛地收缩,明显带着震惊与不可置信。
还没等他开口,我立刻压低声音,为了保留他的体力,先一步说:“这里是响水沟的卫生所。你们一行人遇上了泥石流,被地质组和西南军区的人送到这里。你受伤比较严重,手臂和腿部都有外伤和轻微骨折。但所幸,我们的卫生员李诚同志已经为你做了一些基础手术,暂时脱离了危险。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贺晓伟听后,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再睡会吧。”我放缓语气,带上几分安抚,“一会儿我让诚哥过来给你复查,他擅长外科这些。”
谁知话音刚落,他却固执地动了动身体,试图活动手臂和腿部。动作幅度不大,但足以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我连忙制止,伸手按住他:“你干嘛?不是才说了刚处理好伤口吗?现在就该好好休息。”
他费力开口:“你忘了……我也是外科医生?”
我冷声回敬:“可你现在更是一名病人。”
他没急着反驳,先缓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刚活动了一下……应该没大碍。”
我盯着他看,他的判断我还是信的——他的专业能力没得说,可惜,人品与道德,却是一塌糊涂。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李诚。
他已经听到动静,眉头微蹙地走了进来。
“诚哥,他醒了,你快给他检查一下。”我赶紧说道。
李诚上前,眼神仔细观察着贺晓伟的脸色和伤口。
我在一旁补充:“贺医生也是外科医生,诚哥不如和他交流一下刚刚的处理和用药。他刚刚自己说问题不大。”
说到这里,我拍了拍李诚的肩膀:“你俩先聊,我先去看看其他人。”
我转身离开病房,隔壁其他几个储物间已经被林琛和石永安收拾出来。
见到我,两人齐声喊:“师父!”
一个房间里摆满椅子,安置的是轻症病人;另一个房间则挤满了折叠床,专门照顾重症伤员。
他们边带我查看,边介绍:“这里暂时够用,不过人多了,怕挤不下。”
我点头,沉声说道:“之后把折叠床留给中度伤者,真正的重伤患者得送进病房,不然条件太差。”
林琛连声应和:“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看着他们,心头既感动又心疼:“今晚得辛苦你们了,人手太紧,得留下来值夜班,照顾这些伤者。”
石永安咧嘴一笑:“我肯定会留下的,这点不算辛苦。”
林琛也直起身子,眼神坚定:“这也是我应该在做的。”
这一晚,我们四个人并肩守在卫生所,眼睛几乎一刻都不敢闭上。
半夜时分,李诚走出病房,压低声音和我说:“贺医生在安岳县人民医院?”
我点点头:“之前是。”
“那现在呢?”李诚追问。
我顿了顿:“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了。至于现在在哪就职……我也不知道。你干嘛问这些?”
李诚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他的外科技术确实在我之上。我在想,要不要留下他?反正我们所里最缺的就是外科人才。”
“这个我暂时不能答应。我们和他之间有些过节。”我顿了顿,避开李诚探究的眼神,“具体的,不能和你说。”
开什么玩笑?那封举报信就是我亲手写的,他被开除也是我一手推动的。搞不好这次来响水沟,他就是冲我来的。现在让我反手给他提供就业岗位?
李诚明显被震住,半晌才低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这事儿。”
我摆摆手:“没事。关于他,我和蓉蓉、玉琴得讨论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当然愿意争取人才。”
李诚点点头,不再追问。
直到外面天色渐渐亮起,天边泛起鱼肚白,我们四人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了新一轮查房。
来到贺晓伟的病床前,他忽然叫住我:“小棠。”
我眉间划过一丝不悦。
见状,他忙改口:“何医生。”
我盯着他,语气不冷不热:“怎么了?昨晚睡得如何?伤口痛?”
贺晓伟摇摇头,想要坐起身,但动作牵动伤口,疼得脸色一抽一抽。
我立刻皱眉:“你有什么话躺着说吧,你现在行动不便。”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直直看着我,低声问:“为什么救我?李诚刚刚和我交流,说你嘱咐过,无论如何要救活我。”
我淡淡回道:“你但凡是个医生,就不会问这种问题。医者仁心,就算我们之间再大的过节,救你,都是唯一的选择。”
我转身欲走:“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再来查房。”
身后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就不怕救了我,我再伤害你?”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干脆明牌:“我想过啊。不过,你来响水沟,不就是为此吗?”
他愣住了,没立刻回应。
我步步紧逼:“难道不是吗?”
贺晓伟喉结滚动,终于低声吐出一个字:“是。”
我却反而笑了。
“我之所以救你,而不是放任你死去,是因为那样胜之不武。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不会做。”我目光如刀,冷冷盯着他,“所以,我们不一样。”
就在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微微眯起眼:“看,太阳出来了。但你,有勇气直面阳光吗,贺晓伟?”
说完,我转身走开。
刚出病房,便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蓉蓉和玉琴,她们几乎是冲刺着朝我跑来。
“怎么这么多病人?”两人气喘吁吁。
“昨晚村子附近发生泥石流,都是受波及的伤员。地质组成员、军区士兵、村民……还有贺晓伟。”
“贺晓伟?!”
“我哥没事吧?”
我立刻抬手,示意小声:“别让伤员听到。先回办公室再说。这段时间,所里有的忙了,大家都得做好加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