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了小半年,一天中午,我刚忙完一份资料,正打算歇口气,玉琴突然跑过来,一边推门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小棠,所长叫你过去一趟。”
“所长?”我一边纳闷,一边放下手头的笔,顺手拍了拍衣角,往所长办公室走去。
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所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推门进去,微微一笑:“所长,您找我?”
“小棠同志,来了?”他一看到是我,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喜气洋洋。
但我心里“咯噔”一下。在我21世纪的经验里,领导笑得越灿烂,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我索性开门见山:“所长这是?”
“你先坐吧。”他往我对面的椅子一指,随手拿起暖壶,给我倒了杯茶。
我坐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
“小棠同志啊……”他忽然换了个语气,带着几分揣摩的温柔,“不知道你有没有婚配对象?”
我一愣,险些被茶呛住,心里立刻响起了警报声:完了,忘了还有婚恋这回事了!
“所长,我……”我刚想开口,他就笑眯眯地抢了先:
“你别紧张,我问这个啊,是因为我家有个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也还没成家。我想着你聪明能干,性格也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我抬头看他,满脸笑意,眉眼里写着殷切的希望。我却一个字都笑不出来。
“所长,为什么是我啊?”我下意识地问。
“你可是我们所里出了名的高材生啊。”他笑得更灿烂了,“我上次见你,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啧啧……不愧是我们新中国的女中豪杰!”
巾帼不让须眉?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上一次,是他。舒展。我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突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所长,如果我……不愿意呢?会不会影响工作?”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截了当地问这个,神色一顿,脸上那份笑容有些僵住了。
我赶紧补了一句:“不是别的意思,我只是……现在还没准备好,我主要想专注在工作上,感情的事暂时没放在心上。”
“女人嘛,总归是要结婚的。”他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什么自然法则。
我不再多说,知道这种事讲不通,只是换了个角度问:“冒昧问一句,所长,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舒云霆。”他说得特别自豪,嘴角都扬了起来。
我脑子“嗡”地一下。舒?!
这姓氏我太熟了。我从没问过蓉蓉所长姓什么。
舒?!
不会吧……不会吧?!
他说得...不会是舒展、舒意他们的爷爷?!
那所长是——他们的祖祖?
所以,我现在是要和我青梅竹马的爷爷相亲?!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复杂,所长皱起眉头问:“小棠同志,你还好吗?我儿子可是我们镇上屈指可数的高材生呢,和你一样。”
“我……我没事。”我强忍着内心的震惊,挤出一个笑容。
最后,我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见一见吧。”
回到办公室,玉琴一见我进门,立马凑了上来:“诶诶诶,说说看,所长找你干嘛?我刚才都听到他说‘要亲自聊聊’,啧啧,是不是要调你去县里当干部啦?”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两页:“没什么,聊了几句杂事。”
“就聊几句?”她显然不信,追着问。
蓉蓉也探出头来,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茶叶,一边笑着打趣:“是不是给你升职啦?还是又想把哪个难搞的项目塞给你?”
我低头理文件,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可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舒展的爷爷……竟然是我的相亲对象?
我一边默默理顺混乱的思绪,一边悄悄瞥了眼玉琴。
她正低头摆弄胶卷盒,神情一如平常。
我忽然像被雷击了一般,猛然意识到一个被我忽略的事实——不对!现在的玉琴,才是我未来那两个竹马的奶奶!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
我差点把杯子里的茶都打翻。
如果我插手了他们的缘分线,若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了呢?
被这个时代排斥、被“未来”抹除的那种消失,我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痛苦。
晚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干涩却毫无睡意。脑子像被人搅了一盆浆糊,越挣扎越混乱。
舒展的爷爷是舒云霆,玉琴还在眼前,而她根本不知道她未来会成为谁的奶奶。
“咚咚咚。”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我一骨碌坐起身,警觉道:“谁啊?”
门外传来蓉蓉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小心:“我能进来吗?”
我披了外衣打开门,她端着一杯温水站在走廊昏黄的灯下,眉眼写满了担忧。
“你今天心情不对。”她轻声说。
我看着她,忽然有点想哭。
“你最近不是在看精神科那几本书吗?”我哑着嗓子问。
“嗯。”她点点头,把水杯递到我手上。
“那你怎么看一个人一整天心跳加速、胃里发紧、情绪就像被绳子吊着,时刻绷着,一断就碎?”
她皱起眉头,没有犹豫地回答:“典型的焦虑状态。你怎么了?”
我咬着唇,把白天的事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所长让我和他儿子相亲。我感觉...就像天一下塌了下来。”
“你不想见他?”她问得很温柔。
我猛地摇头,眼圈发热:“不想,真的不想。”
“可是这是好事啊。”蓉蓉劝道,“所长亲自牵线,又是干部家庭,家底干净,人估计长得也不差。说不定还挺有意思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苦笑了一下,眼神发直:“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我希望有朝一日,女人可以不结婚。就算结婚,也不必生孩子,不必被家庭捆绑,不必一辈子都绕着锅碗瓢盆打转。”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我记得。”
然后,她轻轻坐到我床边,伸手抱了我一下,语气柔和却坚定:“小棠,我不喜欢你今天这样的样子。你平时有主见、有骨气,像小火苗一样亮着。你今天这副样子,太憋屈了。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别勉强你自己。”
我看着她的眼睛,缩进了她的怀里。
那晚,蓉蓉没有回自己房间,就在我床边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