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朱标在文华殿召见了翰林院几位学士,以及国子监祭酒。殿内书香弥漫,几位大儒身着深色儒袍,危襟正坐,气氛庄重而典雅。朱标特意命人撤去了君臣之间的纱屏,只设普通座椅,以示虚心求教之意。
今日请诸位先生前来,是想请教经史典籍中关于吏治与民生的论述。朱标开门见山,语气温和。他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一件天青色常服,更显谦和。
几位大儒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翰林学士刘三吾首先发言,引用《尚书》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之句,阐述仁政的重要性;另一位学士则大谈《孟子》的思想,强调制民之产的必要性;国子监祭酒宋讷则从《周礼》入手,论述设官分职以安百姓的道理。一时间,殿内充满了、、等圣贤话语,仿佛将人带回了三代之治的理想世界。
朱标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待他们说完,方才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思:诸位先生所言,皆是圣贤大道,标受益匪浅。然,标近日处理政务,常有一惑。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在座诸人,譬如浙西税赋之事,若依圣贤之道,自当惩贪官、安黎民。然贪官何以能久居其位?黎民之苦何以积重难返?其背后,是否有制度之疏漏,或利益之勾连?若仅罢黜一二官员,恐如割韭,割而复生。不知典籍之中,可有破解此等困局之良方?
几位学士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擅长阐发微言大义,但对于这等具体而微、牵扯利益格局的现实难题,一时竟有些语塞。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国子监祭酒宋讷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殿下所虑极是。圣贤之教,在于立其大本。至于具体庶务,需因时制宜,依法度而行。譬如考核官吏,需有严密之法;征收赋税,需有清明之制。然法度之行,终赖于人。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却并未触及问题核心。
另一位学士试图缓和气氛,补充道:《管子》有云,仓廪实则知礼节。或可先使民富,再行教化...这话甫一出口,他便意识到有些不妥——若百姓连温饱都难,又何谈教化?
朱标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点破,而是微微颔首,顺势问道:若立法度,当以何为先?若富民,又以何为本?他将自己近日思索的关于完善官吏考成、规范赋税征收、清丈田亩、兴修水利等想法,以请教的口吻提出,与几位学士探讨。
起初几位大儒还有些拘谨,但见太子并非空谈道理,而是真心求教实务,也渐渐放下顾虑。刘三吾谈及前朝王安石变法得失,宋讷则详细解释了历代田制变迁。虽然他们的建议多偏重理想,但其中也不乏真知灼见,比如强调立法要简易可行,施政要循序渐进等。
这场文华问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几位学士告退时,夕阳的余晖已经洒满了文华殿的台阶。朱标亲自将他们送至殿外,执弟子礼甚恭。
送走几位学士后,朱标独自在殿中沉思。与文臣的交流,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治理国家,既需要崇高的理想引领,也需要脚踏实地、丝丝入扣的制度设计与执行。空谈道德无以解决积弊,一味严刑峻法亦非长治久安之道。他想起父皇常说的乱世用重典,治世施仁政,如今大明初立,百废待兴,或许正是需要刚柔并济之时。
他铺开纸笔,开始将自己关于吏治、赋税、民生的一些初步构想,结合今日所得,进行更系统的梳理。烛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知道,这些想法目前还很稚嫩,距离真正推行更是遥远,但他必须开始思考,开始准备。帝国的未来,需要不仅仅是武功赫赫,更需要文治昌明。而这一切,都将从他笔下的这些字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