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再次设立起来,位置就在百眼泉战场边缘的一处高地上。帐内炭火熊熊,驱散着从门帘缝隙钻入的寒气,也试图驱散众人身上沾染的血腥与肃杀。
朱元璋端坐于上,徐达、李文忠、冯参将等主要将领分列两旁,人人甲胄未解,身上带着征尘与血污,但精神却都颇为振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足以洗刷连日来的疲惫与压抑。
“禀陛下,”徐达声音洪亮,带着胜利的余韵,“此役,初步统计,斩首北元骑兵逾万级,俘获近两万,缴获战马、辎重无算。王保保仅率数百亲卫向北溃逃,李副将军已率精骑追击。”
朱元璋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是微微颔首:“将士们辛苦了。阵亡将士名单尽快核实,抚恤加倍。伤员全力救治。”
“臣等遵旨。”
李文忠接着补充道:“此战能获全功,皆赖陛下运筹帷幄,定下这诱敌深入、四面合围之策。太子殿下于潜伏细节及伏兵布置上,亦有献策之功。”他说着,目光转向站在朱元璋身侧稍后的朱标。
众将的目光也随之而来,这一次,目光中少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与敬佩。战场之上,实力和贡献是最好的通行证。朱标提出的雪地伪装和分散潜伏的建议,在此次伏击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效地瞒过了北元斥候,保证了突击的突然性。
朱标微微躬身:“儿臣不敢居功,皆是父皇决策英明,诸位将军用命,将士们奋勇杀敌所致。儿臣只是偶有所想,拾遗补缺罢了。”
他态度谦逊,并未因功自傲,这让众将心中更是高看了一眼。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冯参将。”
冯参将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末将在!”
“你临机决断,率部侧击王保保怯薛,稳住中军阵脚,有功。擢升汝为鹰扬卫指挥佥事,赏银百两,绢二十匹。”
冯参将脸上涌起激动之色,重重叩首:“末将谢陛下隆恩!必当效死以报!”
封赏完毕,朱元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此战虽胜,然我军伤亡亦不下数千。皆是朕之赤子,殒命于此冰天雪地之中。”他目光扫过众将,“为将者,胜不骄,败不馁。今日之胜,并非终结。王保保未擒,北元根基未损,漠北草原广阔,日后征战,依旧艰难。望诸位戒慎戒惧,不可有丝毫懈怠。”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众将肃然应道。
议事结束后,众将告退,各自去处理军务。大帐内只剩下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
朱元璋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硕大地图前,目光投向那代表广袤漠北的空白区域。“标儿,今日感觉如何?”
朱标沉默片刻,如实答道:“震撼,惨烈,亦感责任重大。亲眼见得数万生灵涂炭,方知兵者实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一纸捷报背后,是无数家庭的破碎。”
朱元璋转过身,看着儿子略显苍白但眼神坚定的面容,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帝王将相,一念之间,可定千万人生死。故决策需慎,用兵需狠,但心中,需存一份对生命的敬畏。否则,与屠夫何异?”
他走到朱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今日你在军前的表现,朕很满意。不居功,有见地,能体恤士卒。继续保持下去。这大明的江山,将来需要你来执掌,而江山社稷的沉重,你今日,应当体会得更深了。”
朱标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力量,迎着父皇深邃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帐外,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帐内,新一代的君主,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正一步步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