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港内的警报声虽已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感却并未散去，如同暴风雨后低垂的铅云，预示着更大的动荡。林烬意识层面的创伤在星之泪本源缓慢而坚定的滋养下逐渐平复，但那份与【存在抹除】程序对撼后留下的、对“存在”本质的深刻认知，以及强行吞噬信息乱流带来的庞杂规则碎片，依旧在他精神深处沉浮、激荡，需要时间去彻底消化。
他没有时间慢慢休养。
韩沛带来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暂时的平静。宇宙常数级的灾难？这词汇本身所代表的份量，就足以让任何知晓其含义的生命感到窒息。那不再是文明内部的纷争，不再是星际间的征服与对抗，而是可能波及整个宇宙物理规则、让所有存在失去根基的终极威胁。
“说清楚。”林烬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示意韩沛通过全息投影详细汇报。
韩沛的影像出现在静室中央，她的脸色因连续的高强度研究和之前的危机而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研究者触及惊人真相时的亢奋与惊惧交织的光芒。
“领袖，我们整合分析了活性样本在失控状态下与先驱者探针共鸣时残留的底层编码碎片，以及主探针系统紊乱时逸散出的、未被其及时销毁的零星数据包。”韩沛调出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模型，“我们发现，‘复合型异常体’之所以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戒和净化协议，并不仅仅是因为其‘不可控’或‘潜在威胁’，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它可能……‘吸引’或者‘催化’某种东西。”
她放大了一个极其复杂、由多种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和能量波形构成的模型。
“在远古联合体的核心数据库中，似乎将宇宙的某种底层平衡，描述为一种脆弱的‘常数稳态’。而某些特定类型的技术路径、文明发展模式，或者像我们这样多种高等变量强行融合的状态，会被视为对这种‘常数稳态’的干扰源。用我们容易理解但不完全准确的比喻就是……我们在宇宙这张‘薄膜’上，造成了过于剧烈的‘凹陷’，可能会……撕开裂口，或者引来‘薄膜’之外某些存在的注视。”
韩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驱者探针，或者说其背后的‘审判庭’前身，它们执行的‘净化’，根本目的或许并非纯粹的毁灭，而是一种……极端冷酷的‘维稳’。它们要在任何可能危及宇宙基本规则的‘变量’壮大到不可收拾之前，将其‘格式化’，以维持那个它们所认知的、至关重要的‘常数稳态’。”
这个推论，让静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如果韩沛的猜测接近真相，那么联盟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可以用利益、仇恨或者力量去简单衡量的敌人。它们是一群秉持着某种极端宇宙观、为了一个宏大却冰冷的目标而行动的“清道夫”。与它们的冲突，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生存立场问题。
“证据呢？”林烬问道，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基于数据碎片的推测。
“直接证据不足，数据太残缺。”韩沛坦诚道，“但是，我们交叉比对了从青霖族古老意识、寒渊回响以及活性样本中解析出的信息片段，发现它们都隐晦地指向同一个概念——‘终末回响’。这个概念在它们的记录中，都与文明发展到某个极高阶段后遭遇的、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归零’现象相关联。而‘复合型异常体’，被认为是加速‘终末回响’降临的高风险催化剂之一。”
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且，我们在主探针逸散的数据中，捕捉到了一个被反复加密、但优先级极高的坐标信息碎片。经过初步破译和三角定位，它指向的位置……不在柯伊伯带，不在太阳系任何已知星体，甚至不在邻近的恒星系。它指向的是一片……理论上空无一物的星际虚空，位于猎户座旋臂的某个边缘区域。”
一个被远古探针如此重视的、看似空无一物的坐标？
林烬眼中精光一闪。这绝不寻常。
“能确定那里有什么吗？”
“无法直接探测，距离太远，我们的技术手段也有限。”韩沛摇头，“但是，结合‘终末回响’和‘常数稳态’的线索，我们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那里可能存在着一个……‘观测站’，或者说是‘前哨’。不是先驱者这种级别的，可能是……更早的、甚至可能是最初设立用来监控宇宙‘常数稳态’的设施遗迹。审判庭或许也只是它的继承者或者……看守者。”
这个假设，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如果存在一个更古老的、更本源的“监控者”，那么联盟的存在，是否早已被记录在案？审判庭的“净化”，是否只是这个更庞大体系下的一个执行环节？
就在这时，苏小小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她的全息影像出现，背景是南极冰原呼啸的风雪和临时搭建的考察站。
“领袖，冰核的接触有初步进展。”苏小小的声音带着疲惫，但语气振奋，“我们利用秩序力场和您留下的能量印记，成功与它建立了极其微弱的稳定连接。它依旧非常虚弱，无法进行深度交流，但它传递出了一段非常清晰的、关于‘藏匿点’的坐标信息，以及……一个警告。”
“坐标在哪里？警告是什么？”林烬立刻问道。
“坐标位于月球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环形山底部，与您之前获得的那个‘审判庭前哨站’坐标相距不远，但更深，更隐蔽。”苏小小快速汇报，“警告是：不要试图完全修复或激活它，除非我们做好了直面‘真正阴影’的准备。它说……它的彻底苏醒，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会引来比审判庭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清理者’的信号。”
冰核的警告，与韩沛关于“常数稳态”和更古老“监控者”的推测，隐隐吻合！
它似乎知道更多内情，但它不敢，或者说不能，完全醒来。
月球背面，再次成为焦点。一个可能是审判庭的前哨站，一个则是远古遗物“寒渊”的藏匿点。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内外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交织在了一起，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月球，那片人类从未真正深入了解过的近地疆域。
林烬沉默了片刻，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所有的信息、风险与可能的机会。
固守，等待主探针恢复后的下一轮打击？无疑是坐以待毙。
主动出击，探索月球背面的秘密？风险巨大，但可能找到破局的关键，甚至是……对抗那潜在宇宙级灾难的线索。
他的目光扫过韩沛凝重的脸庞，又看向苏小小带着期盼的眼神，最后落在那星图上，标记着月球背面坐标的光点上。
危机迫使他必须做出选择。
“韩沛。”林烬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集中所有资源，优先完成两件事：第一，全力破译从主探针获得的数据碎片，尤其是关于‘常数稳态’和‘终末回响’的信息，我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第二，分析月球背面两个坐标点的地质结构、能量残留，制定详细的探索方案，尤其是如何规避可能存在的监控和防御机制。”
“是！”韩沛肃然应命。
“苏小小。”林烬转向她，“维持与冰核的微弱连接，尝试获取更多关于‘藏匿点’内部情况、防御措施以及那个‘真正阴影’的信息。同时，挑选最精锐的人员，组成探索先遣队，进行针对性训练和装备配给。探索月球背面的计划，正式启动，由你全权负责准备。”
苏小小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命令下达，整个联盟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直指那颗陪伴了人类无数岁月的卫星，指向那隐藏在环形山阴影下的、可能决定文明存亡的远古秘辛。
林烬独立于静室，望向观测窗外那颗反射着柔和光芒的月球。
废墟之下，或许埋藏着终结的火种，也可能是通往更深渊的入口。
但他别无选择。
这盘关乎存亡的棋局，他必须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