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仿佛没有尽头。
聂风踏过江南的烟雨,行过北地的风沙,问过无数的人,看过无数的脸。希望如同荒野中的磷火,明灭不定,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在失望中黯淡。但他没有停下脚步。雪饮狂刀的冰冷贴着他的脊背,提醒着他肩负的仇恨,却也映衬着他心中那份日益炽热的寻找。第二梦的名字,她那独特的红斑,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线索如同蛛丝,细微而飘忽。直到在一处偏远集市的茶馆里,他听到几个走镖的汉子闲聊,提及一个隐居多年的绝世刀客,性情孤僻,刀法通神,似乎复姓“第二”。聂风的心,猛地一跳!第二!这个姓氏极其罕见!他立刻上前追问,那镖师也说不出具体所在,只模糊记得似乎在西南方向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有个叫“断情崖”的险地。
断情崖……断情居……聂风心中豁然开朗!是了!一定是那里!那个他曾经养伤、重见光明的地方!他竟忽略了最明显的地方!
没有丝毫犹豫,他调转方向,日夜兼程,向着记忆中的断情居赶去。越是靠近,心跳得越快。那竹林,那溪流,那熟悉的路径,一一映入眼帘。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那淡淡的草药清香和她身上特有的冷梅气息。
终于,他看到了那掩映在竹林深处的竹篱小院。
断情居。
一切仿佛还是旧时模样,静谧,安详,与世无争。只是院中,多了一些精心打理的花草,在阳光下开得正好。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竹篱。目光,急切地穿过篱笆的缝隙,投向院内。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院中,一个穿着淡青色布裙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微微弯着腰,用一个木勺,细心地给一丛兰花浇水。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
是她!
纵然只是背影,聂风也无比确信!那种融入骨子里的宁静与温柔,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竹篱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第二梦手中盛满清水的木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和布鞋。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双清澈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慌乱与自卑!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尤其是下颌那片区域,身体微微发抖,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
聂风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一步步向她走去,脚步沉稳,目光却如同最温柔的网,牢牢将她笼罩。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慌,看到了她指缝间隐约透出的暗红色痕迹,心中没有半分厌恶,只有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距离很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阳光的味道。
“梦。”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的深情。
第二梦浑身一颤,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顺着指缝滑落。
聂风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轻轻握住她捂着脸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冰凉,在微微颤抖。
“别怕。”他低声说,如同安抚受惊的小鹿,“看着我。”
他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
那张清丽的脸庞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肌肤白皙,眉眼如画,鼻梁秀挺,唇色淡粉。然而,从右下颌开始,向上延伸至接近耳根的地方,一片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颜色暗红、微微凸起的斑痕,如同雪地里的烙印,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聂风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没有丝毫异样。他认真地、深深地看着那片红斑,仿佛在欣赏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然后,他的目光移回到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语气真挚得如同誓言:
“我终于找到你了,梦。”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红斑,是你善良的印记,是你为我付出一切的见证。在我心中,它比世间任何完美的容颜,都更美。”
轰!
第二梦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自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番直击心灵的话语彻底击碎!泪水决堤般涌出,不是悲伤,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感动与释然!她一直以为的缺陷,在他眼中,竟是……最美的印记?
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聂风紧紧拥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他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也充满了对她过往孤寂与挣扎的深切疼惜。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诉说着分别后的寻找,诉说着对她的思念,诉说着那场因误会而起的伤痛,更诉说着此刻拥她入怀的无比珍视。
阳光暖暖地照着相拥的两人,院子里花香浮动,时光静好。所有的隔阂似乎都已消失,两颗心从未如此贴近。
然而,江湖从来不会给予长久的宁静。
就在这情意最浓、心灵最近的时刻,一股难以形容的、凌厉到极致的恐怖气息,如同万丈冰崖骤然崩塌,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整个断情居!
这气息,并非杀气,而是一种纯粹的、斩断一切的“刀意”!冰冷,绝情,带着一种睥睨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威严!院中的花草仿佛都被这股气息冻结,停止了摇曳。
聂风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将第二梦护在身后,雪饮狂刀瞬间出鞘半寸,寒气迸发,与那突如其来的恐怖刀意隐隐对抗!
第二梦脸色骤变,失声惊呼:“爹?!”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面容古拙,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宝刀,目光扫过,空气都仿佛要被割裂!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刀”的化身,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是第二梦的父亲,绝情绝义,刀道称皇的——第二刀皇!
刀皇的目光,首先落在女儿与聂风紧紧相握的手上,随即又扫过聂风出鞘半寸的雪饮狂刀,最后定格在聂风脸上。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是谁?”刀皇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干涩而冰冷。
第二梦挣脱聂风的手,上前一步,急切地解释道:“爹!他是聂风,是……是女儿的朋友,以前在……”
“朋友?”刀皇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怒意,“我看是情郎吧!”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聂风,如同刀锋刮过,“聂风?就是那个雄霸的叛徒,身负冰心诀、又沾染魔刀戾气、还学了傲寒六诀的小子?”
他每说一种武功,眼中的不屑便加深一分:“杂而不纯,心性浮躁,正邪不分!似你这等人物,也配接近我女儿?也配谈情说爱?”
“爹!不是这样的!”第二梦泪水再次涌出,“聂大哥他……”
“闭嘴!”刀皇厉声喝道,声如雷霆,震得竹叶簌簌落下,“我第二刀皇的女儿,此生当继承我的衣钵,追求无上刀道!绝情绝义,方能臻至化境!情感,是武者最大的毒药!是通往巅峰的绊脚石!你竟敢私下与男子纠缠,坏我门规,毁你前程!”
他目光如电,射向聂风:“小子,立刻滚出断情居!从此不许再接近梦儿半步!否则,休怪老夫刀下无情!”
聂风心中怒火升腾,但他强压下去,抱拳沉声道:“前辈!我与梦真心相待,情之所至,何错之有?武功博杂,只为诛杀奸邪,守护该守护之人!前辈何以因门户之见,便断人姻缘?”
“真心?”刀皇嗤笑一声,“世间最无用的便是真心!你的真心,能敌得过雄霸的三分归元气?能挡得住天下会的千军万马?不过是拖累梦儿,让她与你一同送死的愚蠢念头!”
他不再多言,一步踏出,周身刀意轰然爆发!无形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向聂风碾压而来!“梦儿,跟我回去!”
第二梦死死抓住聂风的衣袖,哭喊道:“爹!我不要!我不要练什么绝情刀!我要和聂大哥在一起!”
“由不得你!”刀皇怒极,身形一晃,已至近前,伸手便抓向第二梦的手臂!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聂风岂容他强行带人?雪饮狂刀瞬间完全出鞘,寒芒暴涨,一式傲寒六诀中的“冰封三尺”凌厉斩出,刀气森寒,意图阻隔!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刀皇看也不看,并指如刀,随手一划!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斩断虚空的无形刀气破空而出!
“铮!”
一声刺耳锐响!聂风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雪饮狂刀险些脱手!整个人更是被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差距太大了!第二刀皇的武功,已臻化境,远非他现在所能抗衡!
“聂大哥!”第二梦惊呼。
刀皇趁此间隙,已一把扣住第二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放开她!”聂风目眦欲裂,不顾伤势,再次挥刀扑上!
刀皇冷哼一声,另一只手虚空一按!一股磅礴如山的压力当头罩下!聂风只觉周身空气凝固,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无比,如同陷入泥沼!
“小子,看在梦儿面上,饶你一命!再敢纠缠,定斩不饶!”刀皇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
他不再理会挣扎哭喊的第二梦和奋力冲击却无法靠近的聂风,身形一动,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第二梦绝望的哭喊声,在风中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死寂。
聂风站在原地,拄着刀,大口喘息着。虎口的血滴落在泥土里,染出点点暗红。他望着第二梦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与不甘。
刚刚得到的幸福,转眼间又被强行夺走!
这一次,不是误会,不是逃避,而是被绝对的力量,硬生生地拆散!
第二刀皇!绝情刀道!
聂风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刀身,传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燃烧的怒火与决心。
“梦……等着我。”他对着空寂的竹林,低声发誓,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刀山火海,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打破一切阻碍,接你回来!”
断情居,再次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但这一次,离别的痛苦化作了更加炽热的动力。前路,注定要与那绝情绝义的刀皇,有一场不可避免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