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宫,长生殿。
朱辰寿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眉头却紧紧锁着,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连日来的朝局动荡、太子风波,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老太监况授小心翼翼地侍奉在侧,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色。
“陛下…… 陛下……”
况授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朱辰寿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况授那张充满担忧和决然的脸。
“况授…… 何事惊慌?”
皇帝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沙哑。
“陛下!”
况授噗通一声跪在榻前,将一个油纸包高高举过头顶。
“老奴万死,惊扰圣驾!”
然现有关乎国本、关乎太子殿下清白、关乎我大梁江山社稷的惊天冤情,不得不报!
他迅速将王冀转交,源自游一君、李瀚文、雷大川等人冒死取得的证物 —— 胡管事画押供词、密令抄本临摹件、游一君亲笔奏疏,一一呈上,并扼要说明了孙钱两家惨案真相、构陷太子阴谋以及福王靖王调动兵马、封锁京城之举。
朱辰寿初时还有些昏沉,但随着阅读,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握着纸张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上面血淋淋的供词,那熟悉的、属于靖王府的私印痕迹,那游一君字字泣血、陈述河朔将士枉死、朝纲崩坏、请求肃奸的奏疏…… 如同无数把钢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逆子!逆子!!”
朱辰寿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脸色涨得通红。
“为了权位,竟…… 竟敢行此灭门绝户、构陷储君之滔天恶行!”
视国法为何物?
视朕为何物?!
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还有没有这大梁的江山!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喘不上气。
况授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含泪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如今,形势危如累卵!
当务之急,是立刻释放太子殿下,稳住大局,肃清奸佞!
朱辰寿死死攥着那些证物,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浑浊的眼中,先是无边的震怒,随即是深切的痛楚,最后化作一片冰冷的决然。
“传旨!”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即刻释放太子,恢复其监国之职!”
宣皇城司指挥使、枢密院当值副使、开封府尹即刻觐见!
令他们持朕手谕,接管京城防务,解除靖王对京畿大营的直接影响!
释放太子,恢复其监国之权,命他立刻出面稳定局势,彻查此案!
朕要看看,这两个逆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老奴遵旨!”
况授重重叩首,立刻起身安排心腹太监分头传旨。
然而,皇帝的旨意刚刚传出长生殿不久,福王朱琨和靖王朱珩便已得到了风声,不过半日急匆匆地赶到了宫门外求见。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
靖王朱珩一进寝殿,便噗通跪地,涕泪横流,抢先哭诉。
“定是那游一君、李瀚文等太子党羽,构陷儿臣!”
他们拿出的所谓证物,皆是伪造!
请父皇明察,切勿听信谗言,寒了忠臣之心啊!
福王朱琨虽未像靖王那般失态,但也躬身垂首,语气沉痛:“父皇,三弟虽性情急躁,但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必是有人见父皇龙体欠安,太子被疑,便趁机兴风作浪,欲搅乱朝纲,其心可诛!
请父皇暂息雷霆之怒,将此案交由三司细细核查,勿使小人得志,忠良蒙冤!
朱辰寿看着两个儿子在自己面前表演,心中一片冰凉。
他勐地将那些证物摔在二人面前,声音如同寒冰:“核查?你们还要朕如何核查?!”
这私印,这笔迹,这画押供词,桩桩件件,指向你们!
还有那京畿大营的兵马,未经朕的旨意,为何有所动作?
城中为何封锁街道?
你们是想逼宫吗?!
“父皇!”
福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依旧强自镇定。
“儿臣们是为父皇安危,为京城稳定……”
“闭嘴!”
朱辰寿厉声打断,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指着二人,痛心疾首。
到了此刻,你们还在狡辩!
朕还没死!
这大梁的江山,还轮不到你们如此践踏!
太子之事,朕已有决断!
即刻释放,恢复权柄,整肃朝纲!
若此事之后,让朕查到确与你们有关,你们…… 就不必再来见朕了!
这话已是极重!
福王和靖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们知道,父亲这是动了真怒,而且已然倾向于相信那些证据。
“父皇……”
靖王还想再辩。
“滚!都给朕滚出去!”
朱辰寿耗尽力气,颓然倒回龙榻,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们一眼。
福王和靖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们默默叩首,退出了长生殿。
一出宫门,靖王便迫不及待地拉住福王的衣袖,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二哥!怎么办?”
父皇他…… 他信了!
太子一旦被放出来,拿到权力,我们…… 我们就全完了!
福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取代:“事已至此,唯有…… 鱼死网破!”
他唤来一名绝对心腹,低声嘶吼道:“立刻去告诉刘都统!计划有变!不能再等!”
让他以 “清君侧,诛奸佞(指游一君、李瀚文等)” 之名,立刻动手!
控制所有城门,包围皇城!
我要这京城,在日出之前,换一片天地!
“那…… 陛下和太子……”
心腹迟疑道。
福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旋即被权力欲望淹没:“控制起来!”
只要控制住皇宫和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事后…… 总有说法!
京畿大营,刘都统接到密令,手心沁出冷汗。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此刻他已深深绑在福王靖王的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福王若倒,他绝无生理。
“传令!”
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皇城方向,对麾下将领吼道。
“太子被奸佞蒙蔽,挟持陛下,意图不轨!”
我等身为朝廷大将,岂能坐视?
随本都统入城,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
早已被煽动或利益捆绑的将领们纷纷应和。
城外的两万京畿大营兵马,如同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涌入汴京城,直扑皇城!
铁甲铿锵,马蹄如雷,杀气腾腾!
沿途试图阻拦的五城兵马司人马,顷刻间便被冲散。
火把如龙,映照着密密麻麻、盔明甲亮的叛军。
刘都统顶盔贯甲,看着那紧闭的宫门和城墙上严阵以待的禁军,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狞笑。
“里面的人听着!”
刘都统运足中气,声如洪钟。
“太子无德,勾结边将,构陷亲王,蒙蔽圣听!”
我等奉福王、靖王殿下之命,入宫清君侧,护驾锄奸!
识相的,速开宫门,迎二位殿下入宫!
否则,大军攻入,鸡犬不留!
城墙之上,禁军统领按剑而立,厉声回应:“刘韬!尔深受皇恩,竟敢拥兵作乱,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与太子殿下就在宫中,尔等欲行弑君吗?!
还不速速退去!
“冥顽不灵!”
刘都统冷哼一声,挥手下令。
“攻城!”
顿时,叛军阵中号角长鸣,如潮水般的步兵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向着高大的宫墙发起了凶勐的冲击!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叛军阵中升起,覆盖向城墙,瞬间便有守军中箭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