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被按下了某种奇特的暂停键。
阿尔伯特回到了府邸,但存在感却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点。他依旧忙碌,大部分时间待在东翼或指挥部,偶尔出现在公共区域,也是行色匆匆,仿佛只是路过。
那杯苦得令人发指的黑咖啡还孤零零地站在厨房料理台的角落,无人问津,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纪念碑,提醒着那晚短暂又诡异的交锋。
夕语尽量避开所有可能与他相遇的路径和时间。她把自己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花房和西翼的客房,对着那株越长越好的小雏菊和那堆复杂的养护指南发呆。
心里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缠越紧。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留意军靴踏地的声音,留意空气中是否飘来冷冽的雪松气息。每次远远瞥见那个高大冰冷的身影,心脏都会不争气地漏跳一拍,然后加速狂跳。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感到恐慌。她试图用甜腻的点心和无聊的肥皂剧麻痹自己,效果甚微。
这天下午,她正对着光屏上一部节奏缓慢的古地球文艺片打瞌睡,个人终端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发出不同于往常的、代表紧急通讯的特定频率。
夕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发送者代码时,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是阿尔伯特的副官!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副官从未直接联系过她。
她立刻接通通讯:“喂?”
“夫人!”副官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一丝喘息,背景音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模糊的指令声,“主帅受伤了!医疗队正在抢救!他昏迷前……重复了您的名字……您能否立刻来医疗中心?”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夕语瞬间脸色煞白,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终端。
受伤?抢救?昏迷?
这几个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
那个永远像冰山一样强大、冷硬、仿佛不可能被击倒的男人……怎么会?
“……我、我马上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甚至顾不上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了房间。
走廊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医疗中心在东翼深处,她从未去过。一路上遇到的仆从和卫兵都面色凝重,看到她仓惶跑来,纷纷无声地让开道路,眼神里带着同情和一丝惊异。
越是靠近,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器械的味道就越浓重。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副官正焦急地等在医疗中心门口,看到她,立刻迎上来:“夫人!”
“他……他怎么样?”夕语抓住副官的胳膊,手指冰冷无力,声音带着哭腔。
“还在抢救室……伤势很重……”副官脸色难看,声音低沉,“是新型能量武器的贯穿伤,靠近心脏区域……”
夕语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副官及时扶住了她。
靠近心脏……
她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副官后面又说了什么。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那个画面——他苍白着脸,闭着眼,脆弱地躺在抢救台上,身上插满管子……
为什么会重复她的名字?在那样的时候……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身体却抖得厉害。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抢救室的门一直紧闭着,上面的指示灯冰冷地亮着红色。
夕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而残酷。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滑开了。
穿着无菌服的军医首席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夕语和副官立刻冲了上去。
“主帅怎么样了?”副官急声问。
军医摘下口罩,长长舒了口气:“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损伤已经修复,但能量残留的冲击波对神经束造成了严重干扰,需要时间恢复和观察。现在还在昏迷中。”
夕语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微落下一点,但依旧揪得生疼。稳定了……还在昏迷……
“我们能看看他吗?”副官追问。
军医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夕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只能进去一个人,时间不能太长,主帅需要绝对安静。”
副官立刻看向夕语:“夫人,您……”
夕语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我进去。”
她跟着军医,消毒,换上无菌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脏跳得又快又重,撞击着耳膜。
终于,她走进了那间充斥着各种精密医疗仪器和冰冷药水味的监护室。
阿尔伯特安静地躺在房间中央的医疗舱里。脸色是失血后的透明苍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颜色,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蓝眸紧闭着,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各种透明的管线连接着他的身体,仪器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体征的冰冷数据。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毫无防备。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夕语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视线变得模糊。她一步步挪到医疗舱边,手指颤抖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很凉,不像平时那样温热,甚至带着一点冰冷的硬度。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无菌服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是后怕,是心疼,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还有……一种更加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感,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忽然想起那个混乱的晚宴后,他把她按在车上,凶狠地吻她,在她唇边低哑地说“跟紧我”。
想起视频通话里,他冷着脸给她讲养花公式,背景是指挥部冰冷的星光。
想起厨房里,他用苦咖啡换走她的甜牛奶,面无表情地说“太甜”。
想起更早之前,他站在花房门口,冷冷宣判她的花“活不了”。
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那个冰冷、强硬、偶尔又流露出极其笨拙的、让人措手不及的在意的主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那种不受控制的留意,那种心跳加速的慌乱,那种看到他受伤时几乎灭顶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她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一点。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医疗舱边缘,声音哽咽着,破碎得不成句子,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颤抖,轻轻地、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不是主帅,不是阿尔伯特。
是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称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她就这样趴在他的医疗舱边,握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护士轻声提醒时间到了。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监护室。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用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然后,她转向一直守在外面的副官,棕色的眼睛里还泛着红,眼神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异常坚定的光。
“副官先生,”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现在起,所有非必要的访客和军务汇报,全部暂缓。医疗团队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有任何情况,直接向我汇报。”
副官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懵懂和怯懦的女孩,她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而强悍的光芒。
他立刻躬身:“是,夫人!”
夕语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监护室门,转身离开。脚步依旧有些虚浮,背影却挺得笔直。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他醒来之前,在他重新变得强大之前,这座府邸,由她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