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雨雾还没散尽，萧珩踩着泥泞下山时，袖袋里多了块沉甸甸的东西。拳头大小，入手冰凉，非金非石，通体是一种哑光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细密孔洞，边缘还有几处不规则的锐利断口。这是他加固古墓外层封印时，从戾气最重的核心区岩缝里硬抠出来的。阵法符文一靠近这东西就明灭不定，连他金丹期的灵力探进去都像石沉大海。
“挖出个烫手山芋？”沈星落正蹲在灶房门口削土豆，抬眼就瞧见他袖口沾的银灰色碎末。
萧珩把东西抛过去。沈星落下意识接住，掌心猛地一沉，差点没拿稳。她指尖凝了一丝木系灵力探过去，那古怪金属竟像活物般微微震颤，把灵力“吸”了进去！与此同时，她空间里那片沉寂的灵田中央，那口灵泉毫无征兆地“咕嘟”冒了个大泡！
“咦？”沈星落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掂了掂金属块，“哪儿来的？够压腌菜缸了。”
“墓心戾气眼挖的。”萧珩掸了掸袖子，目光扫过她瞬间绷紧的指尖，“阵法压不住它，符文靠近就崩。幽冥老鬼的人前赴后继，怕不只是为了淬骨花。”
沈星落把金属块丢回给他：“先收着。回头丢空间灵田里，看能不能当肥使。”她没提灵泉异动，心里却翻起浪。这玩意儿绝对跟灵泉有关系！
萧珩也没追问，指尖紫光一闪，那金属块消失不见。“封印暂时稳了，寻常邪祟进不去。但母令未毁，幽冥老鬼迟早会找到新法子。”他看向沈星落，“京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剁手？”
“手伸太长，自然要剁。”沈星落把削好的土豆丢进盆里，水花四溅，“德裕丰的三掌柜漏了底，三日后清水县‘验货’的，是户部侍郎府上的二管事，姓孙。打着验货的幌子，实则是他背后主子想吞了雪晶糖的方子，甩开德裕丰单干。”
“侍郎府？”萧珩挑眉，“凡俗官身，也敢觊觎修士之物？”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碾死蝼蚁般的漠然。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乡下丫头。”沈星落扯了扯嘴角，“德裕丰想拿我当枪使，挡了这遭，以后分成怕是要重新‘商量’。”
“要‘商量’么？”萧珩问。
“商量？”沈星落把菜刀“哐”地剁在案板上，半截土豆飞了起来，“我的规矩，从不用嘴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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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县，望江楼。
三楼临江的雅间，窗户大开，江风带着水腥味灌进来。德裕丰钱三掌柜赔着笑，额角冒汗，给主位上一个穿着绛紫绸衫、面皮白净无须的中年人斟茶：“孙管事，您尝尝这新到的明前龙井……”
孙管事眼皮都没抬，指尖捻着颗剥好的盐焗杏仁，慢条斯理道：“茶就免了。钱老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侍郎爷的意思，这雪晶糖的买卖，以后就甭经德裕丰的手了。方子交出来，年节孝敬少不了你们苏大掌柜一份。若是不交……”他拖长了调子，把杏仁丢进嘴里，“市面上那些‘次货’怎么来的，你心里门儿清吧？到时候真货假货搅成一锅粥，砸的可是你们德裕丰百年的招牌！”
钱三掌柜心里骂娘，脸上还得堆笑：“孙管事，不是小的推脱！那方子真不在我德裕丰手里！全凭沈家丫头一手炮制！那丫头…是个硬茬子！您看，人我都给您请来了，就在楼下！您亲自跟她谈？”
孙管事这才撩起眼皮，瞥向门口。门开了，一个穿着半旧靛蓝棉布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铁塔似的憨实青年。少女眉眼干净，身量还未长足，手里却拎着个尺半长、沉甸甸的榆木盒子。
“你就是沈星落？”孙管事靠回椅背，目光挑剔地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和沾着泥点的布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见了本管事，还不行礼？”
沈星落把榆木盒子往红木圆桌上一放，“咚”一声闷响，震得茶盏一跳。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验货就验货，讲什么虚礼？东西带来了，孙管事掌掌眼？”
钱三掌柜眼皮狂跳，拼命给沈星落使眼色。这姑奶奶怎么比他还横？
孙管事脸色沉了下来。他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步，蒲扇似的手掌按向沈星落的肩膀：“放肆！谁准你坐了？！”
手还没沾到衣角，旁边杵着的沈大牛动了。他也没看清怎么动的，壮硕的身躯像堵墙似的横插过来，大手一抓一拧！
“哎哟！”那护卫杀猪似的嚎叫起来，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拧到了背后，疼得脸都扭曲了！
“大牛，松手。”沈星落眼皮都没抬，手指敲了敲榆木盒子，“孙管事是来看糖的，不是来看耍猴的。”
沈大牛闷哼一声，松了手。那护卫抱着手腕踉跄后退，冷汗涔涔，看沈大牛的眼神像见了鬼。
孙管事的脸彻底黑了，死死盯着沈星落：“好！好得很！果然是乡野刁民，不知死活！”他猛地一拍桌子，“把盒子打开！本管事倒要瞧瞧，是什么金贵东西，敢让你如此张狂！”
沈星落掀开盒盖。
没有预料中的珠光宝气，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块灰扑扑、方方正正、还沾着点泥巴的…土砖？
钱三掌柜伸着脖子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孙管事先是一愣，随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盒子，声音尖利：“你！你敢戏弄本管事？！”
“戏弄？”沈星落随手拿起一块“土砖”，指尖用力一捏！
咔嚓！
泥壳碎裂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晶莹如雪、细腻如沙的糖霜！浓郁的清甜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雅间！
她掰下一小块，丢进孙管事面前那杯冷掉的龙井里。糖霜入水即化，澄澈的茶汤里漾开丝丝缕缕的乳白，一股奇异的甜香混着茶香升腾而起，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德裕丰卖的，是这种货。”沈星落把剩下的大半块糖霜丢回盒子，又拿起旁边一块完好的“土砖”，同样捏碎泥壳。这次露出的糖霜，颜色微微发黄，颗粒也粗糙不少。她如法炮制，掰下一块丢进另一个空杯，倒了半杯凉水。糖块沉底，化得极慢，水色浑浊，散发出一股甜得发腻还带着焦糊的味道。
“市面上那些‘次货’，是这种。”沈星落把两杯水往孙管事面前一推，“孙管事是侍郎府上的明白人，您给断断，哪杯配进贵府的门？”
孙管事盯着那两杯水，脸色变幻不定。他虽跋扈，却不是傻子。光闻味道，高下立判！那乡下丫头拿出的头一种糖，别说见了，他闻都没闻过！
“就算…就算你的糖好，”孙管事梗着脖子，气势弱了三分，“方子捏在一个农女手里，算怎么回事？侍郎爷也是为你们沈家好！献上方子，得个庇护，不比你在乡野提心吊胆强？”
“庇护？”沈星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码头川流不息、扛着大包的苦力，“孙管事，您看见那些人了吗？他们扛一整天包，挣的钱够买您杯里一粒糖吗？”
她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刺向孙管事：“我的方子，能让靠山村最穷的人家，三天吃上一顿带荤腥的饱饭。我的糖霜，德裕丰拿去，能让清水县多开三家善堂，收容三十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您侍郎府的‘庇护’呢？是能让码头苦力少扛一个包，还是能让善堂多收一张嘴？”
雅间里死一般寂静。连钱三掌柜都屏住了呼吸。
孙管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想要我的方子？”沈星落走到桌边，拿起那块被她捏过的上好糖霜，指尖微微用力。
噗！
坚硬的糖块在她指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一蓬细腻的雪白粉末，纷纷扬扬洒落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
“行啊。”她拍了拍手上沾的糖粉，语气轻得像在讨论天气，“有本事，就从这堆粉里，把方子‘捏’回去。”
说完，她看也不看孙管事铁青的脸，转身就走。“大牛，走了。”
沈大牛瓮声应了，像座移动的小山，跟在妹妹身后。临出门，他还回头，铜铃大眼狠狠瞪了那个捂着手腕的护卫一眼。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雅间里还是一片死寂。孙管事盯着桌上那摊刺眼的糖粉，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抓起一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刁民！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
钱三掌柜缩着脖子，心里却莫名有点畅快。他看着气得快冒烟的孙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那…管事，您看这货……”
“看个屁！”孙管事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了椅子，“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等着！本管事让她这糖，一粒也卖不出清水县！”他甩袖冲出门，带着护卫怒气冲冲地走了。
钱三掌柜这才瘫坐在椅子上，抹了把冷汗。他看着桌上那摊糖粉，又想想沈星落临走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丫头，怕是真敢剁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