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惜棠刚跨出灵田篱笆,腕间的翡翠玉佩便传来异样的灼烫。
她下意识抬手,晨光里那抹通透的翠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层半透明的晶膜,像春蚕新结的茧,随着她的心跳微微起伏。
这是......她指尖轻触,晶茧触感柔韧如活物的皮肤,神识试探着往里探,竟被一团温软的力道轻轻推了出来。
就像从前逗弄小青蛇时,那团毛团子蜷成球不许碰的模样,可此刻的拒绝里,分明多了几分陌生的郑重。
关凌飞正提着竹篮从灵牧区过来,见她盯着玉佩发怔,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怎么了?
空间......好像不让我进了。苏惜棠将玉佩递到他眼前,你看这层茧,刚才还没有的。
关凌飞粗粝的指腹蹭过晶茧表面,晶膜竟泛起一圈浅金的涟漪:许是上次血珠融进泉眼的缘故?
前儿老吴头说后山土地公庙的碑纹变了,许是天地有感应。他虽这么说,眉峰却拧成疙瘩——自打苏惜棠有了这空间,青竹村的日子就像踩上了春风里的草垛,软和又有奔头,若真出了岔子......
三日后的清晨,小桃端着木盆冲进院子时,额角的碎发都被冷汗黏成了绺。娘子!
灵田的稻子......她喘得说不连贯,木盆砸在青石板上,里面泡着的稻穗蔫头耷脑,本该沉甸甸的谷粒干得像撒了把灰。
苏惜棠正给灶上的药罐搅火,手一抖,木勺掉进锅里。
她跌跌撞撞往灵田跑,刚掀开竹帘就顿住了——前日还绿得发亮的十亩田,此刻像被抽干了生气,稻叶卷成焦黄的筒,连最耐活的灵白菜都蔫得贴在地上。
乳泉的泉眼也没了动静,石缝里只渗着几星浑浊的水珠,哪还有从前的清响?
存粮......她猛地转身往地窖跑,掀开盖板的瞬间,心跟着沉到了底——前日收的半袋灵米竟成了碎渣,腌在瓦罐里的灵瓜条干硬得能硌掉牙。
空间的存储功能,也失效了。
石岭村捎信来!院外传来王二婶的大嗓门,张猎户家小娃烧了三日,请苏娘子去瞧瞧!
苏惜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那孩子的情况——三天前小桃去送灵乳时,娃烧得直说胡话,她特意留了半碗灵乳掺在药里。
可如今......她攥紧药箱,里面只有普通的金丝草、柴胡,没有灵乳的药汤,能压得住那滚烫的邪火么?
石岭村的土坯房里,孩子的哭嚎像根细针直扎进她耳膜。
张猎户媳妇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苏娘子,娃昨儿还能喝口粥,今儿连水都喂不进了!
苏惜棠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能烙饼。
她翻开眼皮,瞳孔散得只剩针尖大的黑点儿。去烧热水,拿酒来。她声音发颤,手却快得像穿针,小桃,把金丝草汤再熬浓些,加两倍量的柴胡。
可当她用酒给孩子擦身时,指尖触到的皮肤像块火炭。
孩子突然剧烈抽搐,嘴里涌出黑红的涎水,张猎户媳妇地哭出声:这是要不行了啊!
苏惜棠跪在床前,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床单上。
她望着药罐里翻滚的草汤,突然想起前日灵田那片蔫掉的稻子——若空间真的永闭,她拿什么救这些人?
从前总觉得空间是她的依仗,可没了它,她不过是个会几手普通医术的村妇,连个高烧的娃都保不住?
那夜她做了个梦。
白大褂的导师站在实验室里,白发被风掀起,手里攥着株刚采的野菊:小苏啊,你治了那么多病人,可曾问过这些草木?
它们被你连根拔起时,可疼?
老师......她想扑过去,却见导师的身影渐渐透明,万物有灵,取之必偿。
惊醒时,窗外月正圆。
她摸向枕边的玉佩,晶茧不知何时爬上了细密的金纹,触手竟有温热的跳动,像婴儿的心跳。
这不是故障。她盯着窗外的星空喃喃,是它在沉睡,等我给个交代。
第二日老吴头找上门时,手里攥着片烧焦的黄纸。昨儿我去土地庙上香,迷糊着打了个盹。他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梦见山神了!
那老头白胡子飘到腰,说苏娘子不是凡人,是地脉之眼——血热则泉涌,血冷则地枯!
苏惜棠心头一震,想起灵田古碑上模糊的刻痕:血启门,泪润根。
她翻出从前抄录的《山海地志》,泛黄的纸页上果然有行小字:地脉灵田,非主非仆,以血为契,以魂为引。
深夜,她关紧房门,银针对着指尖微微发颤。若这是代价......她咬了咬牙,针尖刺下,血珠刚冒头就被玉佩吸成细金丝,顺着晶茧的纹路钻了进去。
刹那间,神识如潮水般涌进空间。
灵田的虚影地消散,她看见真实的田地正向下延伸百丈,无数根脉像巨网般扎进青竹村地底,与山川地气缠绕在一起。
乳泉的源头,是块嵌在岩心的古玉残片,上面地母契三个字泛着幽光,正缓缓吸收她渗入的血气,修复裂痕。
一个缥缈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契主归来......血养碑......魂归位......
苏惜棠猛地睁眼,掌心的血珠已不见,玉佩的晶茧却薄了些,能隐约看见里面流转的灵光。
她望着窗外青竹村的灯火,终于明白——这空间从来不是她的私物,那些她以为的,原是另一种。
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苏惜棠站在灵田篱笆外,夜风掀起她的鬓角,掌心那点光斑随着呼吸明灭。
她望着晶茧下若隐若现的灵光,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原来那些她以为的,不过是地脉与她交换的。
血,是维系这条命线的燃料;而她若断供,青竹村地底那些盘根错节的地脉,怕是要反过来啃噬这片土地。
娘子!小桃抱着账本从柴房跑出来,发辫上的木簪歪到耳后,您让备的备用粮找到了,在后山岩洞里藏着半囤糙米,可那批仿乳汤的药材......她声音突然低下去,张屠户家昨天来问,说他娘的咳嗽药没灵草压着,普通枇杷叶不管用。
苏惜棠攥紧袖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想起昨夜石岭村那个烧得人事不省的娃——若没有灵乳,光靠普通药材,十个里得折三个。去把药柜第三层的干百合全翻出来。她扯了扯小桃的衣袖,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再让阿苦叔去邻村收野薄荷,高价收,别怕花钱。
可咱们的银钱......小桃欲言又止,瞥见她眼底的青黑,到底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用力点头:我这就去!竹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眨眼便消失在院门口。
棠棠。
熟悉的低哑嗓音从身后传来。
苏惜棠转身,正撞进关凌飞怀里。
他身上带着松脂和兽皮的味道,是刚从猎场回来的气息。
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像在试猎物的体温:又熬了整夜?
她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关凌飞的手指突然顿住——她的脉搏跳得虚浮,像风中的灯芯。到底怎么了?他扳过她的肩,眼里的焦灼烧得人疼,前日灵田发蔫,昨日你给石岭村娃扎针时手在抖,今儿连小桃都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苏惜棠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这个从前只知道扛着猎叉进山的男人,如今会在她熬药时悄悄添炭,会在她翻医书时把灯芯挑得更亮,会在她对着枯田发呆时突然塞来个烤红薯,说饿肚子可没法想办法。
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告诉他地脉反噬、血祭危机?
他会连夜去土地庙跪断膝盖,会把猎来的野物全换成补血的药材,会像护崽的狼崽子般守着她半步不离。
我在学......不用灵田怎么活。她伸手按住他手背,把那点凉意捂进他掌心,从前太依赖空间,现在得学会......靠自己。
关凌飞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盯着她泛白的唇,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
苏惜棠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揪住他的衣领:你做什么?
去床上躺着。他大步往内室走,竹帘被撞得噼啪响,你当我看不出?
那晶茧绝不是闹着玩的。他把她轻轻放在铺着棉褥的炕上,自己蹲在地上,仰头看她:我关凌飞别的不会,护着媳妇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说要学不靠灵田,那我就学怎么多打猎物,学怎么帮你晒药材,学怎么......他喉结滚动,学怎么当你的第二条命。
苏惜棠的眼睛突然酸了。
她伸手摸他的脸,指腹蹭过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旧疤——那是他为救迷路的小桃,和野猪搏斗留下的。她吸了吸鼻子,那你明日陪我上山采药,我指认药材,你负责砍藤条开路。
关凌飞的眼睛亮起来,像猎人看见雪地里的兔爪印。
他刚要应,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金光。
嘶——
清越的蛇鸣穿透窗纸。
苏惜棠猛地转头,就见那枚翡翠玉佩上,原本半透明的晶茧正片片碎裂。
一条三寸来长的小蛇从中钻出来,鳞片金得发亮,额间一点金斑竟凝成微缩的古碑纹路,像用金粉拓上去的。
三轮血祭,碑全则门开。
稚嫩却清晰的人声在屋内回荡。
苏惜棠僵在炕上,关凌飞地抽出腰间的猎刀,又在看清小蛇模样时顿住——这是她养在空间里的小青蛇,从前总盘在灵泉边喝露水的。
小蛇吐了吐信子,金鳞擦过苏惜棠的手腕。
她突然觉得经脉里有暖流涌过,像春日融雪渗进泥土。
那是......灵流?
空间明明闭了,怎么会有灵流反哺?
契承者。小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血饲地脉,地脉养你。话音未落,它钻进玉佩,晶茧重新闭合,却比之前薄了一层,能隐约看见里面流转的灵光。
关凌飞的猎刀掉在地上。
他盯着苏惜棠泛着淡金的手腕,又抬头看她:它......说话了?
苏惜棠摸了摸发烫的手腕,心里那团恐惧突然松了些——原来地脉不是只索取,也会给予。
她低头对关凌飞笑,眼睛亮得像星子:它说要三轮血祭,碑全了空间就开。
那我陪你。关凌飞捡起猎刀,在掌心蹭了蹭刀鞘,第一轮血祭什么时候?
苏惜棠刚要说话,院外传来王二婶的大嗓门:苏娘子!
村东头李阿婆的孙子又发烧了,您快去瞧瞧!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却被关凌飞按住:我背你。不等她反驳,他已经弯腰把她扛在肩上,大步往外走。
苏惜棠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脂味,突然觉得那晶茧下的灵光,比从前更暖了些。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京城。
朱漆雕花窗内,陆昭捏着密报的手微微发颤。灵源将竭?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沈寒舟,后者正把玩着块羊脂玉扳指,那苏惜棠现在是困兽?
困兽?沈寒舟轻笑一声,扳指在指间转出银弧,她若真是困兽,青竹村早该饿殍遍野了。
可密探说,她启动了备用粮仓,用普通药材熬仿乳汤,连石岭村的病娃都救回来了。他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这女人......比我们想的更能撑。
陆昭指尖敲了敲桌案,砚台里的墨汁荡开涟漪。那就养着。他扯出个温和的笑,等她撑到油尽灯枯,再以朝廷的名义送粮送药,她能不感激?
到那时......他指节抵着下巴,大齐的地脉福女,还不是为陛下种粮的工具?
沈寒舟的冷笑凝在脸上。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突然说:你可知青竹村的乳泉又开始冒水了?
陆昭的动作顿住。
虽不如从前多,可够熬仿乳汤了。沈寒舟把扳指套回拇指,那晶茧......在跳。
第四日清晨还未到,青竹村的晨雾里已飘起药香。
苏惜棠站在村口,望着乳坊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掌心的玉佩随着心跳轻颤。
她摸了摸那层薄茧,轻声说:你想活......那我们就一起活。
风卷着药香掠过她的发梢。
远处,关凌飞扛着装满药材的竹筐从山上下来,腰间的猎刀在晨雾里闪着光。
他远远喊:棠棠!
今日采到了半筐野山参,够熬十锅仿乳汤!
苏惜棠笑着挥手,却没注意到,玉佩晶茧下的古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第一笔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