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后世来人,陈善对秦朝和现代的差异有着相当深切的体会。
这里既没有遍布大街小巷、无所不在的天网,也没有全国联网的户籍系统。
甚至他刚落脚时第一张照身贴就是自己伪造的。
彼时他就察觉到官府的治理体系漏洞多到像筛子一样,只要胆子大,有太多空子可以让你钻。
于是在招揽人手组建马帮时,他就开始了自己的造假大业。
直到当上西河县县尉,有了官身之后,陈善才金盆洗手。
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能拿到合法并且百分百保真的照身贴,用不着再作假了。
这项产业持续数年之久,几乎整个北地郡都有他的合作伙伴。
投资小、回报大、利润高、无污染、低耗能、低风险、可持续……
没有缺点,全是优点。
然而当扶苏拆穿了其中的猫腻,将它呈送到始皇帝案头的时候,天塌了!
不过陈善的天没塌,塌的是曹涿。
扶苏每日里粗布麻衣,行走在西河县的乡村田野征收税赋,同时耐心地等待着郡府传来的消息。
这天,他恰好在乡间遇到了农学大家陈肃,客套寒暄后,便当面请教。
“你问为什么西河县的庄稼收成比别处要好,那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单论育种,说起来简单,连农夫都知道选个头大、颗粒饱满的果实留种。”
“可县尊要的是什么?”
“又要抗寒、抗旱,又要高产、又要口感佳、又要味道好……”
“普通农夫根本就做不来,唯有我们这些农学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筛选对比、杂交培植,然后再优中选优。”
“运气好了兴许能有所得,运气不好几年都白干。”
“所以朝廷对此不甚重视,毕竟为了提高一点点粮食产量,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往往还白费力气,不值得嘛!”
扶苏心情复杂:“陈县尊认为值得。”
陈肃点了点头:“对。”
“陈县尊是西北头号大地主,名下的田产多达十余万亩,尤以西域来的胡麻、胡萝卜、葡萄、胡芫、胡蒜种植相当之广,每年获利十分丰厚。”
“肃刚流落北地郡时,贪他开出的高额薪俸,上门应募家仆,替他打理庄园田地。”
“后来因表现出色,县尊亲自把我叫去询问。”
“他得知肃是农家弟子,夸我有大才,为他一人所用太过可惜。”
“后来嘛……”
“肃就有了西河县农官的身份,也算是熬出头了。”
扶苏嘴唇翕合,想了很久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初陈善给你开了多少薪俸?
以你之才,做个小吏实在委屈,不想有更好的前程吗?
此时说这种话只怕已经晚了。
人生最难得的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
陈肃口称‘熬出头了’,想来对自家景况相当满意。
想让他另谋高就,恐怕并非易事。
二人说话的时候,一名衣着光鲜的妇人沿着田埂快步走来。
“陈夫子,你们两个光站着说话,也不看什么时候了。”
“快随我回去用饭。”
“哎呦!”
“哪里来的俊后生,这身板、这模样,整个西河县都挑不出第二个。”
妇人双眼灼灼放光,盯着扶苏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
陈肃用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在不远处站了很久,走路的时候又刻意卖弄风姿,顿时觉得好笑。
“路娘子,有外人在呢。”
妇人哦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
“呸呸呸!”
“老娘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怕什么外人!”
“我是相女婿呢,陈夫子莫作他想。”
路娘子解释过后,又堆起笑脸:“俊后生,你是哪里人士?家中兄弟姊妹几个?定亲了吗?成家没有?来西河县多久了?住在哪里?有什么亲眷在这边吗?”
扶苏干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
他遇到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比刚开始的时候淡定了许多。
“咯咯咯。”
“这俊后生笑起来可真好看,一口牙齿又白又整齐。”
“你不是乡下来的吧?”
“家里做什么的?”
路娘子又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陈肃无奈地替扶苏解围:“此乃陈县尊的妻兄赵乔松,关中人士,世家子弟。”
话说到一半,路娘子就急头白脸地插口:“关中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比西河县富庶……他是世家子弟?”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重新审视扶苏的衣着打扮。
“我还以为是乡下来的呢,原来是世家子。”
“你瞧我这眼力劲。”
扶苏可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愧疚和抱歉的意思。
按照对方一口一个‘乡下’的作风,大概她觉得关中比乡下强点也有限。
“世家子就更好了。”
“俊后生,我家有五百多亩田,十几头大牲口,两座仓房,城里有三套宅子。”
“我那女儿年方十八,长的花容月貌,水灵得不像话!”
“你要是……”
路娘子喋喋不休地凑上前,扶苏哪还能顶得住。
“陈大家,乔松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暂且告辞。”
他转身逃也似地离去,路娘子仍旧不死心地跟在后面。
“后生,别走啊!”
“你想要多少陪嫁?一百贯够不够?”
“再给你两头牛行不行?”
无论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亦或是现代,同样都是看脸的社会。
扶苏在民间声望那么高,除了宽仁爱民之外,跟他的建模也有很大关系。
用此时的话来讲,那就叫‘望之有人君之相’。
不过打从隐瞒身份以来,太过出众的相貌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转瞬即至。
一名吏员坐在马上挥动手臂高喊:“陈夫子,县尊召您去衙门有事相商。”
陈肃正在阻拦路娘子死皮赖脸的纠缠,闻言回话道:“我忙到此时还没用饭,肚中饥饿得很,午后再去行吗?”
吏员急切地喊道:“陈夫子,快走吧!”
“出大事了!”
扶苏站在远处,见此情景脑海中灵光一闪。
父皇动手了!
吏员知悉内情,所以才会如此慌乱。
这下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