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县这座看似繁华的南方郡城安顿下来后,秦安和秦汐开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打探生活。他们深知自身没有路引、来历不明的尴尬处境,行事极为低调,白日里多半在客栈附近的市井街巷活动,晚上则闭门不出,整理日间所闻。
秦安凭借其沉稳的性格和逐渐增长的处世经验,开始有意识地接触一些消息灵通却又不会引人注目的底层人物——比如客栈里见多识广的老伙计、街角修鞋兼带补锅的老匠人、还有码头边那些南来北往、在休息时喜欢闲聊的力夫。他不再直接询问刘姓宗室这等敏感话题,而是旁敲侧击,打听北方战乱的最新情况、各地流民的动向,偶尔也会装作好奇,问及本地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权势人物。
几天下来,他虽未得到关于父亲刘衍的确切消息,但对庐江郡,尤其是舒县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此地确实比北方安定许多,得益于淮河水系滋养和相对偏安的地理位置,受战火直接波及较小。郡守乃是王莽一党提拔的官员,治理上虽谈不上仁政,但至少维持了表面的秩序,征收税赋、维持治安,让商贸得以进行。然而,真正的权势并非完全在郡守府。
“客官您是问咱舒县谁最不能惹?”客栈的老伙计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那自然是城南的‘王半城’家喽!”
“王半城?”秦安心中一动,王姓,与如今权倾朝野的安汉公同姓。
“是啊,”老伙计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才悄声道,“就是王吉,王老爷家!他们家不光是本地最大的田主,听说在长安城里也有硬邦邦的靠山,跟那位……呃,安汉公家,都能攀上亲戚关系哩!这舒县城里,一半的铺面、田产都跟他家有关联,郡守大人见了王老爷,都得客客气气的!”
老伙计咂咂嘴,继续道:“王家势大,子嗣也多。别的倒也罢了,唯独那位三公子王蟠,嘿……那可是咱们舒县头一号的纨绔!年纪不大,仗着家世,横行街市,最爱……嘿嘿,最爱招惹漂亮的小娘子。但凡被他看上的,软的硬的,总要弄到手才罢休。客官您带着家眷,可得千万留心,让令妹尽量少出门,若是不得已出门,也最好遮掩些容貌,免得惹来麻烦……”
老伙计的话说得隐晦,但秦安已然听明白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这相对安定的南方,却不想又撞到了地方豪强的枪口上,而且是与当今第一权臣有所关联的家族!
他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秦汐,神色凝重地嘱咐她日后外出定要小心,最好以纱覆面。
秦汐听话地点了点头,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她并非不谙世事,只是内心深处,对自身(以及身边有安哥哥保护)有着一种莫名的底气,并不十分惧怕这些世俗的权势。在她看来,那些人再厉害,还能比岛上发怒的爹爹更厉害吗?(她当然不知道爹爹的真正实力,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然而,有些光芒,并非轻易能够掩盖。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秦汐终究是耐不住客栈的沉闷,又想着为连日来精神紧绷的秦安改善下伙食,便戴上了一顶带有薄纱的斗笠,独自一人去了距离客栈不远的一处早市,想买些新鲜蔬果和一条活鱼。
清晨的市集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秦汐虽然遮住了面容,但那窈窕灵动的身姿,轻盈如蝶的步伐,以及即便隔着薄纱也能隐约感受到的纯净气质,依然让她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她专注于挑选摊贩上的货物,与老农讨价还价时清脆悦耳的声音,都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在一处鱼摊前停下,蹲下身,仔细看着水盆里游动的鲈鱼。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水面,那原本惊慌失措的鱼儿竟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在她指尖附近缓缓游动,仿佛遇到了熟悉亲近的气息。这一幕,被不远处几个刚刚从一家高档酒楼里走出来的华服公子哥看在了眼里。
为首一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色有些虚浮的苍白,眼袋深重,穿着一身锦绣华服,腰缠玉带,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正是王家那位三公子王蟠。他昨夜在花楼饮酒作乐至凌晨,此刻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和豪奴,正准备打道回府,恰好路过市集。
王蟠本是睡眼惺忪,无意间瞥见那个蹲在鱼摊前的戴斗笠少女,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玲珑的身段,那露在袖外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以及那与这嘈杂市集格格不入的灵秀气质,都让他心头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更让他觉得惊奇的是,那少女似乎对鱼儿有种奇特的亲和力,这在他这等纨绔子弟看来,既新鲜又充满了诱惑。
“啧,”王蟠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跟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瞧见没?那边那个小娘子,有点意思。虽然遮着脸,但这身段,这气质……本公子在舒县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等货色。去,打听打听,什么来路?”
一个机灵的豪奴立刻应声,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
秦汐对此一无所知。她精心挑选了一条肥美的鲈鱼,付了钱,提着鱼篮,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市集,返回客栈。薄纱下的她,嘴角还带着一丝为安哥哥买到可口食物的浅笑,却不知自己这惊鸿一现,已然落入了一个麻烦人物的眼中,如同明珠蒙尘,却难掩其华,引来了窥伺的目光。
暗流,开始在舒县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