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冷苑那一声沉闷的爆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刘据预想的更快、更广。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长安城还笼罩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北宫西南角门附近,那座新调防的禁卫哨所,灯火通明。那个眼神凶戾的头领,名叫胡猛,此刻脸色铁青,正对着手下几个同样神色紧张的兵卒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连声音从哪里传来的都确定不了?!冷苑那么大,就一个废太子和几个老弱病残,还能藏下千军万马不成?!”他焦躁地来回踱步,昨夜那声异响如同附骨之蛆,让他坐立不安。江充大人严令要盯死北宫,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上报。这声来历不明的爆响,是意外?还是那废太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头儿,”一个老兵迟疑道,“声音听着像是从……像是从堆放杂物的西边耳房方向传出来的。但小的们去看了,门锁着,窗户也封得严实,不像有人进去过……”
“不像?不像就完了?!”胡猛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凳,“给我撬开!现在就撬开!查!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楚!”
就在胡猛带人气势汹汹地扑向西耳房时,北宫冷苑的另一端,刘据精心设计的“惊雀”计划,已经悄然启动。
小顺子借着晨起洒扫的掩护,将一个看似普通、内部却涂满了厚厚一层油脂和易燃松香的破旧草筐,巧妙地放置在靠近冷苑外围墙、一处堆着干枯落叶和废弃木料的角落。这个位置,恰好处于胡猛哨所的视线死角,但距离宫墙外一处隶属于少府(掌管皇室财政和手工业)的、存放着大量漆料和桐油的备用库房,仅一墙之隔。
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从草筐深处不易察觉的缝隙中袅袅升起。小顺子做完这一切,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庭院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猛带人粗暴地撬开了西耳房的门锁,冲进去翻箱倒柜,除了灰尘和杂物,一无所获。他心中的疑云更重,烦躁感几乎要冲破头顶。
就在此时——“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北宫清晨的寂静!
胡猛猛地回头,只见冷苑东北角的方向,一道浓烟冲天而起,紧接着,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舌头,瞬间舔舐着干枯的落叶和废弃木料,火势借着风势,迅猛异常!更可怕的是,那火焰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顺着涂满油脂的围墙根向上蔓延,眼看就要烧过宫墙,引燃墙外少府库房那堆积如山的漆桶和桐油!
“糟了!”胡猛瞬间头皮发麻!他负责看守北宫,结果在自己的防区内发生火灾,还极可能波及宫外重要库房!这简直是灭顶之灾!“快!快救火!拦住火头!别让它烧到外面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西耳房异响,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带着手下兵卒疯了一样冲向起火点。
冷苑内顿时乱作一团。仅有的几个老宦官和小黄门惊慌失措地提着水桶、拿着扫帚扑打着火苗,但杯水车薪。胡猛和他的手下也加入了救火,场面混乱不堪。
火势蔓延之快,超乎所有人预料。尽管胡猛等人拼命扑救,终究晚了一步。一股炽烈的火舌猛地窜上宫墙,引燃了墙外库房顶棚堆积的干燥茅草!
“轰——!”
一声远比昨夜耳房内沉闷爆响要剧烈得多的轰鸣响起!墙外的少府备用库房,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堆积的桐油和漆料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将小半个未央宫的天空都映红了!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如同平地惊雷,彻底震动了整个未央宫!
明光宫外。
江充正带着一队精锐绣衣使者,如同门神般把守着宫门。听到爆炸声,看到东北方升腾的火光和浓烟,他脸色剧变!那个方向……是北宫?还有少府的库房?怎么回事?!
“大人!”一个绣衣使者飞马来报,声音带着惊恐,“是北宫冷苑起火,火势失控,引燃了墙外少府存放漆料桐油的乙字库!库房……库房炸了!火势极大!”
江充的心猛地一沉!北宫!又是北宫!昨夜异响,今日大火……刘据!一定是那个小畜生搞的鬼!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凌厉的杀意!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对他掌控力的严重打击!在陛下病重、朝局微妙之际,未央宫内发生如此严重的火灾爆炸,他江充作为掌控宫禁安全的绣衣直指使者,难辞其咎!
“废物!胡猛那个废物是干什么吃的?!”江充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铜鹤香炉,“立刻调集所有能调动的绣衣使者和宫卫,全力扑救!务必保住其他库房!还有,给我把胡猛抓起来!严加审问!查!给我查清楚起火原因!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特别是那个刘据!”
他咆哮着下令,心中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场火,烧得太巧,太不是时候了!
丞相府邸(桑弘羊府)。
桑弘羊也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他匆忙披衣起身,登上高楼,看到少府库房方向冲天的大火和浓烟,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乙字库?!漆料桐油?!”桑弘羊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那里存放的物资,是他推行均输平准政策的重要储备!更是他掌控经济命脉的关键一环!一场大火,损失难以估量!更严重的是,这必然引发市场恐慌,物价波动,对他苦心经营的体系造成沉重打击!
“是谁干的?!是意外还是……”桑弘羊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想到了江充。江充最近动作频频,先是构陷齐王,又加强对宫禁的控制,如今这把火烧在少府库房……这老阉狗,莫非是想借机削弱自己的财权?还是说,是那个被圈禁的刘据……?
“来人!”桑弘羊厉声道,“立刻派人去火场!以协助救火为名,给老夫盯紧了!看看绣衣使者都在干什么!特别是江充的心腹!还有,速查起火点源头!任何可疑之处,立刻回报!”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江充的野心,他心知肚明。这把火,烧掉的不只是物资,更可能烧掉他们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同盟!
北宫冷苑。
火场一片混乱。胡猛和他手下灰头土脸,拼死扑救着冷苑内的余火,阻止火势进一步扩散。刘据站在自己居所的廊下,看似平静地望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计划成功了,甚至超出了预期!这把火,不仅“惊”了江充这只“雀”,更在江充和桑弘羊之间,狠狠地撕开了一道裂痕!他能想象到此刻桑弘羊那铁青的脸色和江充气急败坏的咆哮。
“殿下,”小顺子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激动,“火……烧起来了!少府库房炸了!江充的人像疯了一样在救火抓人!胡猛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嗯。”刘据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火光方向。他在等待,等待陈平那边的消息。“惊雀”计划制造了混乱,撕开了裂痕,但真正能给予致命一击的,还是陈平追查的关键证据!
仿佛是回应他的期盼,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毫不起眼的老宦官,在混乱中“不小心”将一把扫帚靠在了刘据廊下的柱子上。扫帚柄上,一道新刻的、极其微小的算律密符,清晰地映入刘据眼中!
刘据的心跳陡然加速!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拿起扫帚,指尖迅速摩挲过那道符号。
解读瞬间完成:“星迹锁定:钱禄现身!安邑旧庄,日落前至!河图有瑕,速补!”
推倒石德的绣衣使者“钱禄”行踪已锁定!藏匿于安邑一处旧庄园!要求日落前必须赶到该地!另,追查桑弘羊均输罪证的关键证据链尚缺一环,急需补充!
钱禄!那个双手沾满石德先生鲜血的直接凶手!终于找到了!而且就在安邑,距离长安不算太远!日落前……时间极其紧迫!但机会稍纵即逝!
刘据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石德先生染血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五年血仇,终于等到了手刃仇敌的可能!
“小顺子!”刘据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立刻想办法通知张公公:‘星落安邑,速取!不惜代价!’同时告诉陈平:‘河图之瑕,以惊雀补!’”
他要用这场刚刚点燃的、震动朝野的大火,用江充和桑弘羊自顾不暇的混乱,来掩护陈平对钱禄的致命抓捕!同时,暗示陈平,这场火灾引发的混乱和对桑弘羊的打击,正是补全“均输罪证”链条的最好时机!桑弘羊为了救火和应对调查,必然手忙脚乱,其党羽也必然人心惶惶,正是深挖罪证、寻找人证的绝佳窗口!
“是!”小顺子感受到了刘据话语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与急迫,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刘据再次望向那片仍在熊熊燃烧的火海。未央宫的天空被映得一片血红。江充在咆哮救火,桑弘羊在惊疑算计,而他们共同的目标——那个被遗忘在北宫冷苑的废太子,却在这滔天烈焰的掩护下,发出了复仇的利箭,直指仇敌的心脏!
惊雀初啼,撕开了同盟的裂痕。暗流汹涌,终将吞噬罪恶的渊薮。安邑旧庄,日落之前,血债,终须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