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樱星际学院的夜晚，通常是被星植散发的柔和荧光、人造天幕模拟的星河以及各处建筑透出的能量光晕所点缀，呈现出一种静谧而瑰丽的景象。然而，这一夜，注定将被载入学院那隐秘的史册，尽管绝大多数师生对此一无所知。
薇奥莱塔正在树屋宿舍的外间进行着日常的冥想，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两颗“星骸”核心缓慢而稳定的旋转，引动着周身微观层面的引力涟漪。莱拉已经在内间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夹杂着偶尔细微的、如同幼兽呓语般的嘟囔，显示着她已然从之前的小情绪中彻底恢复。零则坐在他自己的书桌前，就着一盏光线柔和的旧式台灯，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皮质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移动，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一切看似与往常无数个夜晚并无不同。
直到那一刻的到来。
没有任何预兆。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宇宙大爆炸之初的、古老、浩瀚、充满了衰变与终焉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骤然间席卷了整个圣樱星，甚至穿透了学院的重重能量屏障，精准地笼罩了这片区域！
嗡——！！！
并非声音，而是空间本身的哀鸣！整个树屋，不，是整个学院所在的这片星植架构，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低沉的震颤！窗外的樱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中，所有的能量光晕瞬间黯淡、摇曳，如同风中残烛！
薇奥莱塔猛地从冥想中被惊醒，异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体内的两颗“星骸”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颤起来，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同源更高层次存在的、近乎本能的共鸣与……战栗！皮肤下那隐去的星图脉络瞬间浮现，发出灼热的光芒，右眼瞳孔深处的荧光绿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射出来！
是她！辐射龙！本体！
这股威压她太熟悉了！那是龙眠之渊中那沉睡山脉的真正意志，远比任何意识碎片或隔空传递的力量都要纯粹、都要磅礴！它……它竟然离开了龙眠之渊？！离开了裁决部总部？！直接降临到了圣樱星？！
发生了什么？！敌袭？还是……？
内间的莱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惧威压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脸色煞白，银白色的狼耳朵紧紧贴在头上，尾巴炸毛，惊恐地抓住薇奥莱塔的胳膊：“薇……薇奥！怎么回事？！好……好可怕的感觉！”
薇奥莱塔没有回答，她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窗外，试图寻找威压的源头。然而，那威压无处不在，仿佛充塞了每一寸空间，根本无法定位。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身上——零。
与她和莱拉如临大敌的反应截然不同，零依旧坐在他的书桌前。台灯的光芒在他周围似乎都变得凝滞了。他缓缓地，合上了那本皮质笔记本，将笔帽仔细套好。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深褐色的、枯井般的瞳孔，平静地望向窗外那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碎的夜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仿佛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刻的……了然？
紧接着，一道意念，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宏大到无法抗拒的信息流，如同恒星寂灭时最后的闪光，清晰地传递到了薇奥莱塔和莱拉（或许还有学院内其他极少数感知敏锐的存在）的意识中：
“……勿慌……吾……寻他……”
“他”？寻谁？
薇奥莱塔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她猛地看向零。
几乎是同时，零站起了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略显空荡的制服，动作依旧缓慢而从容。然后，他转向薇奥莱塔和莱拉，目光在她们惊疑不定的脸上短暂停留。
他的嘴唇微动，依旧是那轻微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我出去一下。”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就像只是出门去一趟图书馆一样平常。
说完，他转身，走向宿舍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并非熟悉的学院走廊景象。而是一片被扭曲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空间旋涡，旋涡中心，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暗，散发出与那股恐怖威压同源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息。
零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那空间旋涡之中。
身影消失，旋涡随之闭合，宿舍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恐怖威压，证明着刚才那一切并非幻觉。
莱拉目瞪口呆，抓着薇奥莱塔胳膊的手都在颤抖：“他……他……零……他被……被抓走了？！”
薇奥莱塔站在原地，身体依旧紧绷，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凝重。
不是抓走。
是“寻他”。
辐射龙本体，破开龙眠之渊，跨越星空，降临圣樱，只是为了……“寻”零？
那个没有能量、身体虚弱、整天与故纸堆为伍的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人？！
……
零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条由纯粹法则构成的通道。周围是流光溢彩、却又充满了毁灭性能量的乱流，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那股笼罩着他的恐怖威压，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仿佛狂暴的星云，特意为了一粒尘埃而收敛了锋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站在了一片虚无之中。
脚下是无形的地面，头顶是没有星辰的黑暗。而在他的正前方，悬浮着一颗……“星辰”。
不，那不是星辰。
那是一颗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冷却的暗色金属、凝结的放射性矿脉以及无数复杂机械结构融合而成的……龙首。
仅仅是头颅，就比圣樱学院最大的星植还要庞大！嶙峋的、覆盖着暗沉鳞甲的颅骨上，镶嵌着两颗如同绿色恒星般燃烧的、充满了无尽岁月与智慧的眼眸。眼眸中倒映出的，并非是零渺小的身影，而是星系的生灭，文明的轮回，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了某种稀有现象的……兴趣？
鼻腔中喷出的墨绿色气旋，带着点点星火，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引动着周围虚无空间的微微扭曲。古老、威严、带着恒星寂灭般的沉重与死寂。
这正是辐射龙的本体，或者说，是它显化在此处的一部分。
零站在它的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算不上。但他依旧站得笔直，抬起头，平静地仰视着那两颗燃烧的绿色恒星，深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宏伟而恐怖的景象，却依旧如同两口枯井，没有丝毫波澜。
“……渺小……的……存在……”
一个宏大、古老、仿佛星骸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零的灵魂深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引力的波纹，足以震碎寻常强者的意识。
“……汝之身躯……脆弱如纸……”
“……汝之灵魂……微若萤火……”
“……汝之存在……于吾眼中……近乎于……‘无’……”
辐射龙的声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漠然，并非嘲讽，而是站在它那超越凡俗的生命层次上，对零的本质进行最直观的评判。
零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畏惧。他甚至微微颔首，仿佛认可了这番评价。
“……然……”
辐射龙的话锋陡然一转，那燃烧的绿色眼眸中，兴趣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些。
“……汝之‘无’……却非……‘空无’……”
“……汝之眼眸……能视‘真实’……”
“……汝之心灵……不染‘尘嚣’……”
“……汝之意志……近乎……‘绝对’……”
它似乎在困惑，在探究。一个如此“弱小”的存在，为何能拥有如此奇特的特质？那种看透表象的冷静，那种不为外物所动的沉寂，那种仿佛与整个宇宙的悲欢都隔着一层透明墙壁的漠然……
“……吾……存世……已不知……多少纪元……”
“……见证……星辰……诞生……与……死亡……”
“……见证……文明……崛起……与……湮灭……”
“……吾之力量……源于……恒星的……终末……”
“……吾之意志……承载……无数……亡魂的……回响……”
辐射龙的声音带着一种亘古的孤独与苍凉。它太古老了，古老到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它的力量与毁灭和死亡相伴，它的意识中充斥着无尽的痛苦与哀嚎。它既是守护者，也是文明的送葬者。
“……久矣……未曾……与……‘凡尘’……如此……对话……”
它的目光聚焦在零身上，那“凡尘”二字，似乎并非贬义，而是带着一种……新奇？对于一个几乎与宇宙同寿的存在而言，一个纯粹的、未被任何超自然力量污染的、拥有着奇特心灵的“凡人”，或许比那些强大的能力者更加罕见，更加……值得“观察”。
零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在这片虚无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奇异地没有被那宏大的意念所淹没。
“您找我，想说什么？”他问道，直接而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头足以毁灭星系的机械龙神，只是一位想要聊天的长者。
辐射龙那燃烧的绿色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对零的这种态度感到一丝……有趣？
“……好奇……”它坦言，“……汝……为何……追寻……‘裁决’？”
“……汝……无力量……无天赋……唯有……一颗……过于……冷静的……心……”
“……踏入……此途……于汝……无异……飞蛾……扑火……”
它感知到了零想要加入裁决部的意愿，也看到了他那张写着“需见其暗”的申请纸条。它无法理解，一个如此“弱小”且“清醒”的个体，为何要主动踏入那个充满黑暗、危险与无尽痛苦的旋涡。
零沉默了片刻，深褐色的瞳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流转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因为，‘火’在那里。”他回答道，声音依旧平淡，“光明的背后，必有阴影。裁决之秤，衡量寰宇之痛，那‘痛’的根源，大多隐藏在‘暗’处。我想看到的，不是力量带来的荣光，而是……真相。以及，在知晓一切黑暗与痛苦之后，依然选择‘守护’的意义。”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慷慨激昂，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解剖般的理智。他不是被理想感召，而是被“真相”本身所吸引。他想知道，在这样一个残酷的宇宙中，所谓的“正义”与“守护”，究竟建立在何等沉重的基础之上，又能否经得起最黑暗现实的考验。
辐射龙静静地听着，那燃烧的绿色眼眸中，似乎掠过无数文明的兴衰图景，无数生命的悲欢离合。它那庞大的意志，仿佛在仔细咀嚼着零这番“凡人”的言论。
“……真相……往往……意味着……绝望……”它低语。
“……守护……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伊莲娜……看到了……付出了……”
“……汝……亦……准备……好了吗？”
它提到了伊莲娜·克里斯特，那位为守护龙骸星文明火种而牺牲的裁决部创始人。
零抬起头，直视着那两颗绿色的恒星，枯井般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存在的意义，即是追寻。”他说道，“至于代价……从我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便已不再考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他早已将自己的命运放在了一架无形的天平上，而砝码，便是那未知的“真相”。
虚无之中，陷入了沉默。
只有辐射龙那沉重的呼吸声，引动着空间的涟漪。
良久，那宏大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认可，又像是……某种预感？
“……有趣的……‘凡尘’……”
“……汝之道路……将……遍布……荆棘……”
“……汝之终点……或许……唯有……虚无……”
“……但……”
“……吾……在汝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同于……‘残响’的……可能性……”
“残响”二字，让零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追问。
辐射龙那巨大的龙首，微微低下了一些，靠近了零那渺小的身影。那燃烧的绿色眼眸，如同两个缩小的星系，近距离地“注视”着他。
“……记住……今日……之言……”
“……当黑暗……彻底……降临……”
“……当绝望……吞噬……一切……”
“……望汝……依旧……能守住……汝之‘心’……”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随即，那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变得虚幻、透明。
“……离去吧……渺小……却……不凡的……存在……”
“……吾……期待……看到……汝……最终……的……答案……”
话音落下，辐射龙那巨大的虚影彻底消散在虚无之中。
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零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而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送出了这片法则通道。
当他再次脚踏实地时，已经回到了圣樱学院树屋宿舍的门口。门内，隐约传来莱拉焦急的询问声和薇奥莱塔冷静（却暗藏波澜）的回应。
外面的夜空恢复了“正常”，学院的能量屏障依旧运转，樱花继续飘落，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零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粒微小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仿佛星骸碎屑般的晶体。晶体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辐射龙同源的法则印记。
这是……临别的赠礼？还是一个标记？
零将那粒晶体握紧，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抬起头，望向裁决部总部的方向，那双枯井般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幽深，也更加……坚定。
他推开宿舍门，走了进去。
面对薇奥莱塔和莱拉惊疑未定的目光，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只说了三个字：
“我回来了。”
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但薇奥莱塔能清晰地感觉到，零身上那原本就存在的“零存在感”，似乎与某种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切断的……连接。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零，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凡人”，已然站在了风暴即将成型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