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卒营？”
伙房的大棚里，黄大海用筷子扒拉着碗里最后一点肉末，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他身边，同为降卒的张虎，正眼巴巴地瞅着不远处的大锅，盼着伙夫能再手抖一下，多赏一勺。
“听说了吗？石秀头领要立新营，叫什么……鬼卒营。”
“听着就瘆得慌。”黄大海缩了缩脖子，“跟鬼做伴，能有好事？”
“好事大了！”张虎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冒着光，“我可听说了，进了这营，装备是顶尖的，钱粮是随便拿的！而且，只听大头领一个人的号令！”
黄大海心里一盘算。
装备顶尖，意味着打仗活命的机会大。
钱粮随便拿，意味着能往家里寄更多的安家费。
只听大头领的号令，意味着不用看那些小头目的脸色。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布告都贴出来了！”张虎一拍大腿，“说是要在全山选两千人，最后只要五百个！乖乖，四个人里才能进一个！”
“那不就是神仙打架？跟咱们有啥关系？”黄大海撇了撇嘴，“咱们是降兵，人家梁山的老兄弟还不够分呢，轮得到咱们？”
这是实话。
虽然梁山不虐待俘虏，还管吃管饱，但终究隔着一层。他们这些降卒，平日里干活操练，总觉得矮人一头。
“布告上说了，全山之内，不分新旧，不分来处，自愿报名！”张虎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二柱，这是个机会！”
“机会？”黄大海苦笑一声，“是送命的机会吧。你没听那些老兵说？石秀头领，外号‘拼命三郎’，那是个狠角色。他挑的人，能是善茬？我估摸着，那选拔就得掉层皮。”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兵，吃饱饭，攒点钱，等哪天时局好了，就回家娶媳妇。
“掉层皮怕什么！”张虎把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在官军里，咱们天天被克扣军饷，打仗了被当炮灰使，那不是等着送命？在这里，至少有个盼头！进了鬼卒营，那就是大头领的亲兵！以后谁还敢小瞧咱们？”
他站起身，抹了把嘴。
“我去了！二柱，你去不去？你要是怕，就在这儿天天盼着伙夫手抖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报名的方向走去。
黄大海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饭碗。
伙夫的手，哪能天天抖？
他娘的！
黄大海一咬牙，也把碗一摔，跟了上去。
死就死！
总比一辈子喝清汤寡水强！
……
三天后，梁山后山的一片巨大空地上，人山人海。
两千多名来自梁山各营的士卒，黑压压地站满了山谷。有梁山泊起家时的老人，有后来投奔的好汉部曲，但更多的，是像黄大海和张虎这样，刚刚归顺不久的官军降卒。
所有人都带着一丝兴奋和忐忑，交头接耳。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石秀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腰间挎着朴刀，缓步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没有像其他头领那样高声训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觉像是被一头狼盯上了，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我是石秀。”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鬼卒营，不养废物，不留孬种。今天，是第一场考核。”
他指了指众人身后那条蜿蜒不见尽头的山路。
“看到这条路了吗？从这里出发，绕过后山的三座山头，再回到这里。每个人，背上这个。”
他一挥手，立刻有几十名小喽啰，抬上来一筐筐用麻布包裹的方块。
“这是三十斤的石砖。路上，不准丢弃。天黑之前，回不来的，淘汰。半路倒下的，淘汰。石砖丢了的，淘汰。”
台下一片哗然。
背着三十斤的东西，跑几十里山路？这他娘的是铁人也受不了啊！
“现在，谁想退出，还来得及。”石秀冷冷地说道，“往前走一步，自己滚回去。没人会笑话你。”
人群中一阵骚动。
片刻后，稀稀拉拉地走出来百十号人，大多是些年纪偏大，或是身材瘦弱的。他们垂着头，默默地离开了空地。
石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很好。”他点了点头，“剩下的人，去领你们的‘宝贝’。半炷香后，考核开始！”
黄大海和张虎，一人领了一块沉甸甸的石砖，用布条紧紧地绑在背上。
那重量压下来，黄大海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娘的，真沉！”他龇牙咧嘴。
“忍着！”张虎的脸也憋得通红，“想想肉，想想安家费！”
“咚——！”
又是一声鼓响。
“出发！”
石秀一声令下，两千多人的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怒吼着冲上了山道。
刚开始，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跑得飞快。
但山路崎岖，坡陡弯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队伍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沉重的呼吸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山谷间此起彼伏。
黄大海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背上的石砖，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汗水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他看到身边不断有人停下，扶着树干大口呕吐。
还有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更有甚者，悄悄解开背上的石砖，想要扔进路边的草丛里。
可他们刚有动作，不知从哪棵树后，就会闪出两名黑衣的监察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你，淘汰。”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人拖走。
黄大海心里一寒，再也不敢有半点侥幸心理。
他咬着牙，死死地跟着张虎的脚步。张虎比他强壮，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吼他一句。
“跟上！别他娘的掉队！”
翻过第一座山头时，队伍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所有人都成了机械的木偶，只知道迈腿，喘气。
到了第二座山头，黄大海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拖着身体往前挪。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张虎，脚下一滑，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张虎！”
黄大海心里一惊，连忙冲了过去。
张虎抱着脚踝，疼得满头大汗：“他娘的……崴了……”
周围的人，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继续麻木地往前跑。
在这里，停下，就意味着淘汰。
黄大海看着张虎痛苦的脸，又看了看前方越来越远的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
放弃他，自己或许还能撑到终点。
帮他，两个人可能都得被淘汰。
“你……你快走！别管我！”张虎推了他一把，嘶吼道。
黄大海没说话。
他默默地解下自己背上的石砖，放到地上。然后，他蹲下身，把张虎背上的石砖解了下来，绑回自己背上。
“你干什么！”张虎急了。
黄大海没理他，而是把自己的那块石砖，塞进了张虎的怀里。
“你他娘的疯了！背两块？你想死啊！”
“闭嘴！”黄大海红着眼，低吼一声，“你抱着它，我背着你走！要淘汰，一起淘汰！”
他咬碎钢牙，将一百六十多斤的张虎，连人带石砖，一起扛在了自己那副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轰”的一声，黄大海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剧烈地颤抖，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站稳。
“走！”
他嘶吼着，一步一步，如同背负着整座大山，向着山顶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