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尤先生,借一步说话。”萧文支吾片刻,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尤竫寒的脸。他似乎看穿了对方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布局的意图——没咋地呐,就把尤美佳叫来了,难道不是想拉近和他的关系?或许,萧文多想了,但他总觉得尤竫寒眼睛里藏着不可捉摸的目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月光,却照不出水底究竟沉着什么。
办公室内灯光柔和,水晶吊灯洒下琥珀色的光晕,映在深棕色真皮沙发上,泛出温润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气息,袅袅青烟自铜炉中盘旋升起,缠绕在雕花木梁之间,仿佛将整个空间都罩进了一层迷离的薄纱之中。茶几上紫砂壶冒着热气,一缕茶香混着香料的沉郁缓缓飘散,本该是宾至如归的氛围,却被萧文那一句欲言又止的话撕开一道裂痕。
“先坐,来,大家都坐,别客气,有什么事不要站着说。”尤竫寒淡淡一笑,站姿从容,右手轻抬,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高位的沉稳与威仪。他没有给萧文借一步说话的机会,意思很明确:有话直说,不必背人。这不仅是信任的缺失,更是一种无声的压制——你若心虚,便不该提私语。
萧文颇感无奈,目光微闪,又看了看于曼丽。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眉眼低垂,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包边缘,神情淡漠,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隐忧
最终,萧文还是和于曼丽、赵岚、雪晴走向那几张深棕色真皮沙发,大大方方地坐下。皮质表面微微发出摩擦的轻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中间是一张长方形茶几,摆放着整套紫砂茶具,壶嘴还滴着最后一滴琥珀色的茶汁;香炉中的檀香燃至半截,灰烬堆成小小的锥形,偶尔“噼啪”一声,火星跃起又熄灭。几碟精致点心整齐排列,桂花糕、玫瑰酥、枣泥饼,色泽诱人,却无人动筷,仿佛只是这场权力博弈中用来点缀的道具。
“萧先生,那晚在码头仓库我可说过第二天恭候大驾,想请你吃饭。可你没来,今天请无论如何赏个脸,留下吃顿便饭,让我敬你杯酒,感谢你对美佳的救命之恩。”尤竫寒落座于右侧沙发中央,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得几乎让人信服。他亲自执壶,动作优雅地为每人斟了一杯茶,茶汤澄澈,香气扑鼻,可那笑意落在眼底,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与审视。
“便饭……就免了,吃不惯。”萧文咧嘴干笑起来,嘴角牵动得有些僵硬,眼神却不退让。他又来了个当面拒绝,却以“吃不惯”来搪塞,轻描淡写,却又锋利如刀。这话一出,尤竫寒身边的两个侄子尤俊康、尤俊逸脸色顿时一变,眼中怒意翻涌。
尤俊康年约三十出头,身形魁梧,西装笔挺,领带夹上镶着一颗黑曜石,象征着他作为尤家执法者的身份。他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按在腰间枪套位置,显然已被萧文的狂妄激怒。尤俊逸稍显年轻,戴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可镜片后的目光却冷得像冰,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这世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一顿‘便饭’,竟被他说成‘吃不惯’?”
“哈哈……萧先生……真风趣!”尤竫寒笑了笑,笑声低沉,尾音微微拖长,有点尴尬,却又迅速压下情绪波动。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热气打量着萧文,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步步为营的年轻人。
“不是,尤先生,您是前辈,我尊称您尤先生合情合理,您对我就别先生长,先生短了,这称呼我听不习惯,您就直呼其名叫我萧文,听着顺耳。”萧文是真能挑刺儿,语气轻松,实则每一句话都在划清界限。尤竫寒称他“萧先生”,除了是客气,也是看得起他,可他也真不给尤竫寒台阶下——这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刻意为之的心理博弈。
尤竫寒眸光微闪,终于点头:“可以,萧文,你突然来找我,既不是吃便饭,又不是谈天说地,那肯定是有事?就请直说好了。”说着,他笑容收起,但依旧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只是那双眼睛已彻底沉静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那我直说了。”萧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前天晚上,在下有幸救了令嫒,您可以说欠我一个人情。”他语气平淡,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却是锋芒毕露——这次是讨你的人情债来了。
“嗯,不错,这人情太大,可我尤竫寒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尤竫寒缓缓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一响,“你想让我怎么还,要钱?要房子?还是要份工作,哪怕是你想要我最宝贵的女儿,我都答应你!我尤竫寒向来知恩图报,我女儿这条命是你救的……”他说得斩钉截铁,甚至不惜以婚约为筹码,言语间充满豪气,可眼角余光却悄然扫过尤美佳,又偷偷瞄了一眼于曼丽。
尤美佳坐在角落,身穿一袭纯白色连衣裙,发丝柔顺地披在肩头,闻言立刻低下头,脸颊微红,睫毛轻颤,似羞似怯。她并未表态,似乎对于终身大事,全听父亲安排,哪怕让她嫁个流浪汉也无所谓,只要尤竫寒满意即可。可那低头瞬间,她的视线却悄悄掠过萧文的脸庞,停留了一瞬,极快,却又极深。
于曼丽却感到一阵难堪,指尖猛地收紧,几乎掐进掌心。龙王叔前天曾亲自打电话通知她,六月二十号,她和萧文的大婚如期举行,新城区一多半黑道帮会都已接到喜帖。如今,尤竫寒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在试探萧文,还是想拉拢萧文?亦或是……动摇其心?
“得得得,尤先生,没那么严重。”萧文摆了摆手,嘴角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第一,我不是来要饭的,您别误会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第二,令嫒是豪门千金,身份尊贵,我萧文高攀不起,岂敢痴心妄想。”他这话出口,尤美佳心头一颤,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迅速隐去。
“其实我就想请你帮两个小忙,对您来说无非举手之劳。帮完了,咱们从此两清,互不相欠,我保证不会再来叨扰您。”萧文语气坚定,目光如炬。
“那你说是什么小忙?”尤竫寒心里直打鼓,眉头微蹙。不要钱,不要房子,甚至不要入赘豪门的机会,这到底是萧文脑子有病,还是有自知之明,不贪心贪财呢?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尤先生,这两个小忙说来复杂,却非常简单。”萧文神色平静,“第一个忙和王圣有关,王圣在云鼎俱乐部七楼租赁了一个储物柜。请问他的储物柜号码多少?第二个忙,罗子君您应该听说过,这人是个十足的败类,可他就藏在您的云鼎十一楼某处,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就这两件事,请您行个方便。”
话音落下,室内骤然安静。檀香依旧袅袅升腾,可那股宁静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紧张。
尤竫寒此时正在为在场之人逐一斟茶,动作未停,却听得脸色凝重,眉宇间隐现疑云。“王圣的储物柜号码……你打听他的储物柜号码做什么?”他终于没能克制住好奇心。王圣算是云鼎俱乐部的大客户,常年在七楼租赁着一个带有金钥匙的储物柜,每年租金不少于五百万。偶尔也会来洗几次钱,数额动辄几千万。再加上王圣近年来风头正劲,是海港城恶名昭彰的军火大亨,虽然尤竫寒没亲自接待过他,却早已将其视为上宾。
可惜的是,王圣几天前死了,在天涯山别墅,朱恒江的住处被人一枪爆头,死得极惨。尤竫寒听说之后,大为震惊,但也没太在意——像王圣这种黑道大佬,走私军火的大亨,一只脚早踩进了棺材里,迟早会有这一天。
“王圣死了您知道吧?”萧文问。
“听说了……”尤竫寒缓缓点头,目光仍盯着萧文。
“嗯,其他的我先不说,因为时间紧,我都说完就得像说书似的说到天黑去。”萧文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了些。
那边尤美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掩住嘴,还趁机偷瞄萧文几眼,眼中满是欣赏,似乎觉得他说话自带幽默感,令人放松。
萧文故意瞥了她一眼,心想:有什么好笑的?他又接着对尤竫寒说:“我就告诉您,王圣的全部遗产都藏在他租赁的储物柜里,这笔遗产,现在由他的小姨子继承。这其中还有很多曲折,您也没必要知道,反正我是多管闲事,带他小姨子来取这笔遗产的。如果我直接去一楼询问,您这儿的员工肯定要替客户保密,我只好来找你帮忙。”他还是隐瞒了很多内情,不是不想说,是没时间说,都说出来,他就真要改行说书了。
“小事一桩。”尤竫寒沉吟片刻,随即开口,“俊康,你去查一下王圣的储物柜号码多少?”
“叔,这不合规矩……”尤俊康皱眉,语气强硬,明显反感萧文,“我们从不泄露客户信息,这是底线!”
“去查!”尤竫寒猛然抬眼,声音陡然阴沉,如寒潮袭来,“合不合规矩我说了算!”
尤俊康咬牙,憋着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宣泄不满。几分钟后,他再次返回,冷声道:“查到了,是78号!”
尤竫寒看了眼萧文,轻微一笑:“这第一个忙,我帮完了。”
“多谢多谢……”萧文心里踏实了,嘴角微扬。想不到,王圣也会用储物间号码做旋转密码,搞了一堆七八七八,这应该是最简单,最不容易记错的旋转密码了。
“第二件事……”尤竫寒放下烟斗,神情严肃,“我也可以帮你,问题是……我还真不知道罗子君住在我的云鼎俱乐部十一层。”他解释道,“云鼎十一层只对VIp金卡会员开放,要求前来洗钱的客户携带金额最少一千万,低于一千万就得去十层白银VIp服务专区。但是十一层确实带有豪华住宿套房,提供免费休息,可那并不是住宿宾馆,只是为了客户有个等待休息的地方。”
尤竫寒边说边摇头,深感匪夷所思。他很少过问十一层每天来哪些客户,自然不知道罗子君会藏身于此。而且他想不明白,罗子君又是怎么进去的?他在云鼎俱乐部可从没办过什么VIp金卡会员,如果办了,他必然知道。
“尤先生,这些不重要。”萧文打断道,语气陡然凌厉,“罗子君现在可不是一般的危险人物,不瞒你说,罗子君吃里扒外,处心积虑对付海龙帮,因事情败露,又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海龙令,所以去抢朱恒江那枚。朱恒江不肯割让,双方展开火拼,最后王圣替罗子君强行出头,在玉方广茶楼一枪崩了朱恒江……”说至此处,萧文摆了摆手,懒得再说了,“尤先生,总之,罗子君现在是个危险人物,那晚令嫒遭人绑架,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他!您务必帮个忙,带我把他找出来,其余的您不用管。”
尤竫寒沉默良久,脸色阴晴不定。他握紧金烟斗,指节发白,终于决然起身:“这事儿……看来很复杂,那你们跟我来吧。罗子君真躲在十一层,你想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麻烦您了,尤先生……”萧文颇为感激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罗子君,看你往哪儿跑。”
“客气了,走吧。”尤竫寒脸色阴郁,迈步带头往外走。
“爸爸,我呢?”尤美佳忽然起身,挽住了尤竫寒手臂,声音轻颤,不知该不该跟去。
“在这儿等我。”尤竫寒轻声叮嘱,下意识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众人依次走出办公室,尤俊康、尤俊逸紧随左右,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他们是尤竫寒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家族亲信,大事小情皆由他们操办。
可谁会料到,众人走出办公室仅有十几步,忽听身后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是尤美佳!
众人顿时大惊,纷纷回身望去,快步折返,却在办公室门口处猛然停住脚步,满脸骇然。
原来,一个保洁员趁着尤竫寒带人刚走出去,便突然闯入办公室,二话不说挟持了尤美佳。
那人身穿深蓝色保洁服,身材中等,面戴口罩,头戴保洁帽,胸前挂着工作证,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丹凤眼,狭长、锐利,透着疯狂与绝望。
由于十二楼保洁员进出频繁,守卫查得不严,这就给了罗子君可乘之机。他已在云鼎十一层潜伏四天,如今计划接连失败,终于沦为弃子,只能铤而走险,正面劫持尤美佳,再和尤竫寒展开当面谈判,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可以扳回一局,反败为胜。
“都别动!”罗子君用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顶住尤美佳太阳穴,左手勒住她脖子,死死的控制住了她。
尤竫寒骇然失色:“放开我女儿!你是谁?”
“你放了我妹妹!”尤俊康怒吼,立刻掏枪指向罗子君。
“你活腻了是吗?”尤俊逸怒目横眉,怒指罗子君。
“尤竫寒,退后!别逼我开枪!”罗子君左手一抬,撕下口罩,露出那张扭曲的脸,旧伤遍布,是几日前被疯狗少爷毒打所致。
“罗子君!真是你……”萧文冷笑一声,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丹凤眼,太明显了。
“罗子君……”雪晴咬牙切齿,从布袋中抽出水果刀就要冲上去。
“啪!”赵岚猛然出手,一记斩掌击中她后颈,雪晴软倒在地。
“扶她出去!”萧文冷静下令。
赵岚拖走雪晴,扔进沙发,夺过水果刀,狠狠掷入垃圾桶。
萧文上前几步,冷冷注视着罗子君:“你真能藏啊……”可他必须承认,他也失算了,没想到罗子君会伪装成保洁员,又藏身在尤竫寒眼皮子底下,伺机而动。
转念再一想,这不稀奇。罗子君应该是惦记上尤竫寒的海龙令了,他抢朱恒江的海龙令,以失败告终。又趁王圣刚死,去抢王圣那枚,结果还是没得逞,反倒把事情越闹越大,让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像罗子君这样的炮灰,沦为弃子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