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等价的信息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瑟琳娜那句“用脑子宣告存在”的评价后，凝固成了坚冰。
雨水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锥在嘲笑着达蒙内心的沸腾。
他僵立在门口，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冷的粘腻感，却远不及她话语中那轻描淡写的否定来得刺骨。
他以为自己是英勇的干预者，是扭转乾坤的暗影骑士，哪怕动机扭曲，行为也堪称……有效。
可在她眼中，这不过是一场稍显进步的、从“吠叫”升级到“耍小聪明”的表演。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将方才破坏陷阱时那点病态的兴奋冲刷得一干二净。
瑟琳娜没有再看他。
她已然转回身，重新面向被雨水模糊的窗户，留给达蒙一个绝对平静、也绝对疏离的背影。
仿佛他刚才那番冒着风险、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行动，以及此刻他浑身湿透、情绪激荡的狼狈模样，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不值得她投入更多一秒钟的关注。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达蒙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极力压抑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在那袭古老的袍子上烧出两个洞来。
几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达蒙先败下阵来。
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当作空气的处境。他需要一点反应，哪怕是负面的，哪怕是最轻蔑的嘲讽，也比这彻底的虚无要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死寂：
“那个陷阱，”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叫‘真实之镜’。不是杀阵，是显形阵。阿拉里克想逼你现出原形。”
他抛出了关键信息，像赌徒扔出最后的筹码，期待着能激起一丝涟漪。
瑟琳娜的背影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就在达蒙以为她又要彻底无视时，她却淡淡地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讨论窗外的天气：
“猎魔人的小把戏。能量结构粗糙，节点脆弱，依赖外物引导，易受干扰。”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学术性的评判，“……缺乏内在的优雅与力量。”
达蒙的心沉了下去。
她果然知道！
她不仅知道，而且对此评价极低！
他那番自以为是的破坏行动，在她看来，恐怕就像是帮一位大师提前赶走了一只试图在她作画时捣乱的苍蝇，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多此一举？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失控。
但就在这时，瑟琳娜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评判，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不过，”她话锋一转，黑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你提供的关于陷阱名称和其背后意图的信息，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
价值？
达蒙一愣。
她承认他带来的信息有价值？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有限的认可，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心中的阴霾，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瑟琳娜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作为交换，你可以提出一个等价的疑问。关于我，或者，关于你所感知到的……异常。”
等价交换。
又是这个原则！
达蒙瞬间明白了。
她不接受无偿的“帮助”，不承情感上的“人情”。
一切互动，都必须建立在冰冷的、对等的价值互换基础上。
他提供情报，她便回答一个问题。简单，直接，残酷。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达蒙的舌尖——
你到底是什么？
你从哪里来？
你来这里的目的？
你害怕什么？
你和那个背叛你的“姐妹”之间发生了什么？……每一个问题都关乎核心，都足以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但他死死地压下了这些冲动。
他有一种直觉，这些问题要么会触及她不愿透露的禁忌，招致彻底的沉默或更糟的后果；
要么，答案会远远超出他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如同将宇宙的奥秘展示给一只蚂蚁，毫无意义。
他需要一个更具体、更贴近现实、或许能解释她某些不可思议之处的问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窗外依旧灰暗的天空，一个困扰他已久、也是所有吸血鬼最根本的弱点，浮现在脑海中。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蓝眼睛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问出了那个问题：
“阳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与恐惧，“还有……木桩。为什么它们对你……无效？”
这是吸血鬼的梦魇，是铭刻在血脉中的诅咒。
他亲眼见过同族在阳光下化为灰烬，感受过木桩刺入心脏的冰冷绝望。
而瑟琳娜，她行走在日光下，安然无恙；
阿拉里克的秘银木桩（虽然未直接刺中），似乎也未能对她造成致命威胁。
这违背了达蒙所知的一切法则！
瑟琳娜静静地听完他的问题，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越了达蒙，投向了某个遥远的、与月光同在的时空。
书房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古老的冰川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亘古的寒意与超然：
“月光血裔，并非尔等所理解的……吸血鬼。”
第一句话，就如同惊雷，在达蒙脑海中炸响！
月光血裔！
一个他从未听闻过的称谓！
“阳光，是生命的源泉，亦是净化的火焰。它对依赖负面能量、寄生于生命之上的存在，自然是剧毒。”瑟琳娜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基本的物理定律，
“但月光，是阳光的折射，是宁静的辉光，是净化后的……纯粹能量。”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达蒙震惊的脸上：“我的存在，源于月光，与它同源共鸣。阳光中的暴烈，于我而言，如同溪流中的泥沙，可被月光本质自然过滤、中和。除非在特定条件下，否则，它无法伤害与我同源的存在。”
达蒙瞪大了眼睛，呼吸几乎停止。
过滤阳光？
同源共鸣？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吸血鬼躲避阳光是天性，是法则！
而她，竟然能……免疫？！
“至于木桩，”瑟琳娜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意味，
“以木质贯穿心脏，中断能量核心的流转，是针对特定生命形态结构的弱点攻击。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材质。”
她微微抬起手，指尖仿佛有微不可察的月华流转：“我的生命形态，我的能量核心……与你们截然不同。心脏，并非唯一的，也非最重要的枢纽。那种粗浅的物理破坏，如同试图用树枝堵塞江河的源头，徒劳无功。”
并非唯一的枢纽？！
徒劳无功？！
达蒙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吸血鬼最大的两个弱点，在她口中，竟然成了可以解释、甚至可以规避的“特定条件”和“粗浅攻击”？
这种力量层级上的绝对差距，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恐惧。
这已经不是强大与否的问题，这是……生命形态本质上的不同！
瑟琳娜说完，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给他时间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但达蒙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仿佛她刚才不是在分享秘密，而是在给一个懵懂的孩童讲解最基本的自然常识。
达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震惊、茫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原本以为瑟琳娜只是更古老、更强大的吸血鬼，但现在他明白了，她根本是另一种存在！
一种完全超乎他理解范畴的存在！
情报交换结束了。
他得到了答案，一个远超他预期、几乎将他击垮的答案。
瑟琳娜没有再停留的意思。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交易完成”，然后便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将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沉默，留给了依旧僵立原地的达蒙。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些许亮光，但达蒙·塞尔瓦托的心中，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比任何雨夜都更加黑暗和冰冷。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正在与之纠缠的，是一个何等可怕而又……迷人的深渊。
而这场“等价”的交换，他付出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