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离宗已半月有余。
没有了他这个“系统”核心的直接调控，星陨阁的运转却并未停滞。贡献点体系、任务榜单、坊市交易依旧在惯性下良好运行，玩家们依旧热火朝天地砍树、挖矿、跑商、下副本，仿佛宗主在与不在，并无太大区别。这种奇异的、不依赖于某个绝对权威的韧性，让留守宗门的凌月，在最初的不适应后，内心深处竟隐隐生出一丝异样。
她依旧是那个清冷如冰、背负古剑的凌月仙子。每日清晨，她都会在演武场固定的角落练剑，剑气森然，冰寒刺骨，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大多数玩家只敢远观，不敢靠近。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也是她排遣心中纷扰、坚守道心的方式。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练剑时，场边多了一些“观众”。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玩家，大概是觉得这位颜值顶尖、气场强大的Npc师姐练剑的“动画特效”很酷，远远地截图、录屏。凌月对此视若无睹，只当他们是聒噪的飞虫。
但渐渐地，观众里出现了一些不同的面孔。
那个Id叫【老王】的玩家，几乎每天都会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只是看热闹，而是会在凌月练剑间歇、收势调息时，乐呵呵地凑上来，手里总是变着花样地拿着些东西。
有时是几串据说是他亲手烤制的、焦黑程度不一的“灵鸟肉串”，散发着古怪的焦糊味；有时是几枚颜色鲜艳、但灵力波动微乎其微的野果；有时甚至是从百宝楼买来的、包装精美的糕点礼盒。
“凌月师姐，练剑辛苦啦！尝尝这个，新口味！”老王总是那张憨厚热情的笑脸，仿佛感受不到凌月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拒绝。
凌月自然是次次冷脸相对，连眼神都欠奉。那些“贡品”，多半是被她无视，最终落入旁边其他玩家或野狗的腹中。
直到有一天，老王又捧着一个油纸包跑来，这次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惯常休息的青石旁，便退开了。
凌月本不想理会，但那油纸包里散发出的，是一种极其熟悉、却又遥远陌生的清甜香气，夹杂着淡淡的桂花和灵米的味道。她鬼使神差地，用剑气挑开了油纸一角。
里面是几块做得有些歪扭，但色泽金黄、香气纯正的**桂花米糕**。
这……是她幼时，宗门尚未破落，母亲尚在时，每逢生辰才会做给她吃的糕点。星陨阁地处偏北，这种南方的小食并不常见。自从宗门变故，她已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更未曾尝过。
她怔住了。冰冷的眸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中年大叔形象的玩家身上。
他是怎么知道的？巧合？还是……
她终究没有去碰那块糕点，但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剑气将其扫飞。只是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继续练剑。只是那天的剑风，似乎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自那以后，她对老王那张憨笑的脸，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地排斥了。虽然依旧不会回应，但至少，当他放下东西时，那刺骨的寒意会收敛些许。
除了老王，另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玩家，是【清歌】。
清歌是少数几个不会在她练剑时大呼小叫的玩家之一。她总是安静地站在场边，身姿挺拔，如同她游戏角色那干练的女侠形象。她的目光专注，并非在看“特效”，而是在观察凌月的剑招轨迹、发力方式、步伐转换。
有一次，凌月演练一套较为复杂的“星陨九式”，最后一式“陨星坠”对腰腹力量和灵力瞬间爆发要求极高。清歌看完后，没有离开，而是原地抽出自己的长剑，依葫芦画瓢地比划起来。她的动作徒具其型，灵力运转更是谬以千里，显得十分笨拙。
凌月本不欲理会，但看到清歌一遍又一遍地失败，又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开始，眉头紧锁，脸上全是认真和执着，那种对于“技艺”本身的专注，让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剑道、磕磕绊绊的自己。
终于，在清歌又一次因灵力岔乱差点伤到自己时，凌月忍不住了。
“错了。”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演武场响起。
清歌动作一僵，愕然抬头，看到凌月不知何时已收剑立于一旁，正淡淡地看着她。
“灵力凝于膻中，过璇玑，至鸠尾，再分注双臂，而非直冲手腕。”凌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话语内容，却是不折不扣的指点。“步伐踏坎位，转离位，借地势卸力，而非硬抗。”
清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躬身：“多谢师姐指点！”
她立刻按照凌月所说重新尝试，虽然依旧生涩，但那式“陨星坠”的雏形，竟真的隐隐展现了出来！
从此以后，清歌便成了凌月半个“记名弟子”。她不再只是旁观，而是在凌月允许（默认）的情况下，会将自己修炼剑法时遇到的疑惑提出。凌月心情尚可时，会惜字如金地提点一两句；心情不佳时，便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
但即便是这偶尔的指点，对清歌而言已是莫大的机缘。她的剑法技巧在玩家中飞速提升，甚至开始将凌月的一些发力技巧融入团队指挥，提升了整个“攻略组”的战斗效率。她在论坛发布的《关于凌月仙子剑招的观察分析与实战应用（初探）》帖子，更是引发了大量玩家对“向Npc学习技能”的热潮。
凌月发现，这个叫清歌的异人，与她之前厌恶的那些轻浮之辈不同。她认真、勤奋、对力量有着纯粹的追求，虽然目的可能不纯（刷好感度？），但那份专注的态度，赢得了她一丝微弱的认可。
类似的事情，还在其他方面发生着。
宗门发布修复核心阵法的资源收集任务，难度极高，危险重重。以【傲天战盟】和【涅盘】为首的玩家工会，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如同打了鸡血般，组织起精锐团队，前仆后继地冲向那些标注着“极度危险”的区域。凌月曾暗中跟随一队玩家，亲眼目睹他们为了采集一种名为“地心火莲”的材料，在灼热的岩浆河边与守护妖兽浴血奋战，配合默契，战术刁钻，甚至不惜以“死亡复活”为代价，硬生生磨死了远超他们等级的妖兽。
那种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一切的狠劲和效率，让她感到心惊，同时也有一丝动容。这些异人，或许言行怪异，但他们的行动力和对“任务”（宗门指令）的执行力，确实超乎想象。
百宝楼的云梦瑶夫人有一次来访，看着络绎不绝的玩家和逐渐恢复生机的坊市，曾对凌月感叹：“凌月仙子，贵宗这些‘天眷者’，虽行事跳脱，难以常理度之，但这股生机勃勃的劲头，却是许多暮气沉沉的宗门远远不及的。假以时日，若能善加引导，未必不能成为星陨阁重登辉煌的基石。”
凌月当时未置可否，但这话，她却听进了心里。
她依旧不喜玩家们将生死视为儿戏的态度，不喜他们偶尔冒出的、轻佻无状的言语，不喜他们身上那种与修仙界格格不入的“异质感”。
但她也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将他们一概视为“邪魔”、“心魔”。
那个热情到有些傻气的老王，那个认真执着的清歌，那些为了宗门任务奋不顾身的工会成员……他们不再是模糊的、令人厌恶的“异人”群体，而是一个个有着鲜明性格和行为的个体。
她冰冷的态度，便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相处与观察中，如同被春风悄然侵蚀的冰层，开始缓慢地、连她自己都未必全然察觉地**软化**。
她不再见到玩家靠近就下意识地握紧剑柄，不再对他们所有的言行都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开始默认他们的存在，如同默认宗门里多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吵闹却富有活力的“灵兽”。她甚至偶尔，在清歌或少数几个表现出极高剑道天赋的玩家苦苦思索时，会难得地开口，指点一两句关窍。
这种变化细微而缓慢，却真实地发生着。
这一日，她练完剑，看到老王又乐呵呵地捧着一包新做的糕点跑来，她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他那带着讨好和期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依旧没有去接那糕点，也没有说话，但这微小的动作，却让老王愣在原地，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
凌月转过身，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上扬弧度**，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她望向宗门之外，林风离去的方向，心中默念：“师弟，你看到的，或许比我更远。这些‘异人’……或许，真的并非全然是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