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州牧府的后院暖阁里，炭火正旺，映得满室通红。曹清河带着丁仪刚进门，身上还沾着雪粒，吕安就扑了上来，拽着她的衣袖，仰着小脸喊“姑姑”。
曹念在吕玲绮怀里，看到曹清河进来，就伸手找她抱。
“慢点跑，当心摔着。”曹清河笑着蹲下身，摸了摸侄子吕安的头。自去年与丁仪成婚后，她便在城外的别院住下，每月只回来一两趟，孩子们见了她，总像见了稀客。
曹铄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一道炖得酥烂的肘子：“可算回来了，再晚一步，安儿就要掀锅盖了。”
暖阁中央的圆桌很快摆满了菜，丁氏和严氏并坐在上首，吕玲绮、甄宓、孙尚香分坐两侧，孙尚香的手轻轻护着隆起的小腹，眉眼间满是温柔。曹清河挨着丁氏坐下，丁仪则坐在曹铄身边，席间说笑不断，连屋外的落雪声都显得格外温柔。
直到碗筷渐歇，丫鬟们撤下残碟，曹清河忽然攥紧了帕子，轻声开口：“二哥，你和父亲……就不能不打仗吗？”
暖阁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只有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外的雪仿佛下得更急了，将所有声响都压得低低的。
丁氏伸手想拉女儿，却被曹清河躲开了：“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眼眶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一边是我爹，一边是我二哥，你们谁伤了、谁没了，我心里都像被剜了块肉。”
曹铄拿起茶壶，给她续了杯热茶，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小妹，这场仗，不是我和他想停就能停的。”
为何？”曹清河抬头，泪珠终于滚落，“就因为他是丞相，你是右将军？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曹铄身上，连吕安都停下了摆弄筷子的手，仰着小脸看他。
曹铄放下茶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因为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你爹代表的是朝廷，是‘家天下’——天下是刘家的，有可能是曹家的，百姓不过是供养权贵的子民。
可徐州要的是‘公天下’，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像人一样活着，能读书识字，能抬起头说话，不必看权贵的脸色。”
他看向曹清河，眼神里没有丝毫隐瞒：“我们之间不是私仇，是两种世道的较量。
他要守的是‘朕即天下’的旧规矩，我要破的是‘民如草芥’的老底子。这不是坐下来喝杯茶就能说通的。”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雪落在窗棂上的声音。严氏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吕布在世时，百姓在城门口跪求赈灾粮，却被乱棍打走的景象——那时的天下，确实不是百姓的天下。
曹清河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再说话。她懂二哥的意思，这两年在徐州见了太多——农户有了自己的土地，妇人能进识字班识字，连街头的乞丐都能得到安顿，这些都是许都没有的。可那个人终究是她的父亲啊。
“二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像羽毛，“如果……如果爹输了，小妹只求你一件事，留他一命。”
曹铄还没开口，吕玲绮先握住了他的手，对着曹清河柔声道：“小妹，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可真到了那一步，夫君不是滥杀的人。”
“大嫂，可是你父亲……”
“那时他们是敌人，只有输赢，我和娘理解。”吕玲绮说道。
严氏也点了点头，拍了拍曹清河的手背：“玲绮说得对。
还有，你二哥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姑姑，”吕安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小跑到曹清河身边，拉着她的手仰起脸，声音清亮，“先生说，爹不是喜欢杀人的人。上次我问他，‘爷爷要是打不过我们怎么办’，爹说就把抓来，看看徐州有何不一样。”
丁氏故意板起脸，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谁叫你喊他爷爷？他不是。”
吕安却梗着脖子，认真地说：“娘告诉我的，亲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就像奶奶疼爹，爹疼我，都是一样的。”
“你这小机灵鬼。”丁氏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漾着暖意，“就你会说话。”
暖阁里的气氛终于松快起来。
曹铄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一片柔软。他知道，这场仗迟早要打，可只要身边还有这样一群人，还守着这样的暖意，他就永远不会变成只知杀戮的屠夫。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像是给这方天地裹上了一层温柔的茧。曹清河望着二哥温和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的疙瘩松快了些——或许，真的会有妥当的法子吧。
至少，在这个飘雪的冬日，这一大家子人还能围坐在一起，喝着热茶，说着家常，就已经很好了。
一月初十的下邳，雪停了，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积雪泛着淡金。曹铄携着甄宓的手，沿着覆雪的街巷缓步而行，不过两条街的路程，却走得格外从容。甄府的门扉虚掩着，门环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扫，透着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
张氏早已候在堂前，见女儿女婿进来，忙不迭地拉着甄宓的手往内室去，絮絮叨叨的话儿像檐角融化的雪水，绵密又温热：“他待你好不好？府里的人有没有给你气受？前儿我让绣娘做的护膝，你带来了吗？”甄宓红着脸一一应答，母女俩的笑语从屏风后漫出来，混着炭盆的热气，暖得人心头发痒。
这边曹铄刚落座，甄俨便拱手道：“主公，请到书房一叙？”他是甄家老二，长兄早逝，如今是甄家实际上的当家人，一身月白锦袍，袖口却沾着些墨痕，瞧着倒像个文士，不像商贾。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四壁皆书，从《周易》到《考工记》，甚至还有几本西域文字的羊皮卷，码得整整齐齐。曹铄指尖划过书架，打趣道：“没想到二哥竟是爱书之人，这满室典籍，比徐州书院的藏本还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