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的清晨——如果这种灰蒙蒙、永恒白昼的状态能称之为清晨的话，是在一阵带着冰碴儿味道的寒风中开始的。窗外的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泼洒下冰冷的雨水或细雪。空气中弥漫着苔藓、冰川融水和硫磺混合的冷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纯净而刺骨的冰晶。
昨天那场由老干妈拯救的晚餐余温犹在，但今天，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这片冰火之地最原始、也最令人敬畏的容颜——冰川。攀冰，这项被小花列入行程、由黑瞎子这位“专业教练”负责的极限体验，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酒店温暖的自助餐厅里，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大家穿戴整齐，厚重的鹅绒服、防风防水的冲锋衣裤、高帮登山靴、抓绒帽、手套……全副武装，臃肿得像一群准备出征南极的企鹅。胖子一边艰难地往嘴里塞着涂满黄油和果酱的粗粮面包，嘴里抱怨着没有油条豆浆，一边紧张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冰爪……安全带……头盔……冰镐……瞎子！这冰镐怎么握？待会儿不会脱手砸到自己脚吧？胖爷我这身神膘，挂冰上会不会把冰挂塌了？”
黑瞎子穿着一身更专业的亮橙色连体防风服，墨镜依旧没摘，真不知道他在冰川上戴墨镜是为了防晒还是装酷，正慢条斯理地搅着一杯黑咖啡，闻言嗤笑一声：“放心胖爷！有黑爷我在，保证把你囫囵个儿挂上去，再囫囵个儿放下来！待会儿现场教学，包教包会！至于你这身神膘……” 他上下打量了胖子一眼，促狭地笑道，“那是天然配重！稳当！别人羡慕不来！”
小哥安静地坐在窗边，面前只有一杯清水。他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专业连体羽绒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利落，拉链拉到下颌，只露出清俊沉静的眉眼。他正望着窗外远方隐约可见的、在灰暗天幕下泛着幽蓝冷光的冰川带，眼神专注，仿佛在评估一个久违的对手，又像是在回忆某个相似的、冰封雪飘的过往。一百多年的时光，这样的景象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这次，身边是吵闹的胖子和我这个“麻烦精”。
小花一身深蓝色顶级户外装备，姿态依旧从容优雅，正与张海客低声交谈着行程细节。张海客同样装备精良，金丝眼镜在餐厅灯光下反射着微光，眼神时不时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小哥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评估和难以言喻的关注。秀秀兴奋又紧张，小脸被红色的抓绒帽衬得红扑扑的，正拉着苏万反复检查头盔的松紧。黎簇臭着脸，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杨好则显得有些拘谨不安。
“无邪，” 小花结束交谈，看向我，目光带着询问，“装备都检查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好了，没问题。” 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感受着厚重衣物带来的束缚感，“就是……有点紧张。” 攀岩我玩过几次，但攀冰，还是第一次，还是在真正的冰川上。
“有瞎子在，有小哥在，安全不用担心。” 小花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享受过程，注意安全。”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温和而专注，仿佛在确认我的状态。
黑瞎子也凑了过来，大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背，隔着厚衣服都感觉力道不小：“大徒弟！怕啥？师傅我这双眼睛”，他指了指墨镜，“就是尺！待会儿跟紧我！保管让你体验一把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比当时你在那些地洞里爬来爬去刺激多了！” 他那大大咧咧的语气驱散了我不少紧张感。
三辆庞大的兰德酷路泽再次出发，咆哮着驶出雷克雅未克，沿着1号公路向东南方向疾驰。窗外的景色渐渐从苔原过渡到更为荒凉、覆盖着黑色火山砂砾的冰碛平原。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的冰川舌从远处高耸的火山群中蜿蜒而下，在灰暗的天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像沉睡的远古巨兽。空气愈发寒冷，即使坐在开了暖风的车里，也能感觉到窗玻璃透进来的刺骨寒意。
车子最终拐下主路，驶上一条颠簸不平的碎石路（F-road），在荒芜的冰碛平原上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停在一片开阔的、被巨大冰川遗迹环绕的停车场。这里已经停着几辆改装过的超级吉普车和几辆同我们一样的越野车。一下车，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小刀，瞬间穿透了厚重的衣物，割在脸上！风声中夹杂着远处冰川传来的、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冰裂声，更添几分肃杀。
“我……我的亲娘诶！” 胖子一下车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赶紧抓住车门，“这风！比胖爷我老家冬天的西北风还邪乎！能把人吹成风筝！”
“胖子，站稳了！别真飞了！” 我裹紧面罩，声音闷在防风围脖里。即使穿着最厚的衣服，站在这片空旷的冰原上，依旧感觉寒意无孔不入，瞬间理解了什么叫“透心凉”。小哥站在我身侧，像一尊定风的神只，目光平静地投向不远处那道巨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墙——那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Solheimaj?kull（索尔黑马冰川）的末端冰舌。
冰川边缘，已经有一支专业的向导团队在等候。领队是个身材高大、红胡子、眼神锐利如鹰的冰岛壮汉，名叫Einar（埃纳尔）。他带着几个同样装备精良的助手，旁边堆放着公共装备：更长的绳索、冰锥、雪锥、扁带、快挂、备用冰镐等。
“wele! Ready for adventure?（欢迎！准备好冒险了吗？）” 埃纳尔声音洪亮，带着冰岛人特有的爽朗，目光扫过我们这群风格迥异的亚洲面孔，尤其在看到黑瞎子的专业连体服和小哥那沉静的气场时，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是紧张而有序的装备穿戴和安全讲解。在专业向导和黑瞎子的指导下，我们开始武装到牙齿：
crampons（冰爪）：这是关键！冰冷的金属爪齿紧扣在登山靴坚硬的鞋底上，发出“咔哒”的脆响。胖子笨拙地蹲下调整带子，嘴里嘟囔着：“这玩意儿……跟踩高跷似的！能站稳吗？”
harness（安全带）：坚韧的尼龙带子紧紧束在腰胯和大腿上，连接着腿环和腰带，上面挂满了各种环扣。勒紧的感觉让人有点不适，却是安全的保障。
helmet（头盔）：坚硬的塑料外壳，内衬缓冲层，每个人都戴得严严实实。
Ice Axes（冰镐）：我们用的是technical Ice tools（短冰镐），更适合垂直冰壁攀爬。冰冷的金属镐柄握在手里，镐尖和镐锤闪着寒光。黑瞎子拿着冰镐，开始现场教学：
“都看好咯！” 他声音洪亮，盖过风声，“握镐！手腕要稳，虎口压住镐柄尾端！挥镐！用腰发力！像这样！” 他做了个标准的挥镐动作，镐尖“噗”的一声稳稳凿进旁边一块半人高的训练用冰坨里，冰屑飞溅。“记住！三点固定！两只脚加一只冰镐或一只手！任何时候，确保至少有三个点在冰面上！重心贴近冰壁！别撅屁股！胖子！说的就是你！屁股收回去！”
胖子笨拙地模仿着，冰镐砸在冰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位置歪歪扭扭，引来黎簇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苏万和秀秀则学得很认真。
埃纳尔和助手们开始给我们分组，连接绳索。主绳是鲜艳的橘红色或蓝色，坚韧无比。每个人通过carabiner（主锁）和安全带上的保护环，连接到主绳上，由向导或经验丰富者，如黑瞎子、小哥，进行belay（下方保护）。黑瞎子当仁不让地负责我和胖子这一组，小哥则被埃纳尔邀请共同负责秀秀和苏万，他主要是保护苏万，秀秀更多是来体验。黎簇和杨好由一位冰岛向导负责。小花和张海客则由埃纳尔亲自保护，显然他们的体能和经验更受认可。
“大徒弟，” 黑瞎子检查着我安全带的每一个锁扣，动作比平时多了十二分的认真和利落，手指用力拽了拽连接主锁的绳索，确保万无一失。他凑近我，墨镜几乎碰到我的头盔，声音压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待会儿跟紧我，看清楚我的落脚点和镐点。别慌，也别逞强。记住师傅教的动作要领。有我在下面拉着你，摔不下来！” 那语气里混着师傅的权威和一种近乎承诺的可靠，让我心头一暖，也踏实了不少。
小哥则沉默地走到我身边，目光扫过我身上的装备，尤其是冰爪和冰镐的连接处。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他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我冰爪上一条略显松垮的束带又紧了一扣，动作精准而利落。做完这一切，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向苏万和秀秀那边。那无声的检查和确认，比任何语言都让人安心。
张海客在不远处整理着自己的冰镐，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小哥刚才的动作，又落在我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深意，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一切准备就绪。在埃纳尔一声“Let’s move!（出发！）”的号令下，我们这支色彩鲜艳、步履蹒跚的队伍，踩着尖锐的冰爪，在冰碛碎石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朝着那道巨大的、流淌着幽蓝光泽的冰墙进发。
踏上冰川表面的瞬间，脚下传来的触感和眼前的景象，瞬间将人拉入了一个纯净而奇幻的冰蓝世界！
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苔原或碎石，而是坚硬、致密、历经千万年挤压形成的冰川冰。冰爪的钢齿深深嵌入冰面，提供着稳固的抓地力。冰面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各种奇异的形态：深邃的crevasses（冰裂缝）像大地张开的幽蓝巨口，深不见底，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巨大的Ice mushrooms（冰蘑菇）是融水在冰上反复冻结形成的奇特景观；蜿蜒的moulins（冰河）如同蓝色的血管，融水在冰层深处汩汩流淌；还有Seracs（冰塔）、Ice caves（冰洞）的入口……整个冰川表面如同被冰之巨匠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在阴天的漫射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纯净、变幻莫测的蓝。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蓝色，比最纯净的天空更深邃，比最深的海水更通透，仿佛蕴含着远古的寒冰之力。
“我的老天爷……” 胖子张大了嘴，哈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这……这冰是蓝色的？！跟宝石似的！胖爷我是不是踩在蓝宝石矿上了？”
“好美啊……” 秀秀和苏万也发出了惊叹，眼睛亮晶晶的。
黎簇和杨好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暂时忘记了紧张。
小花和张海客则拿着专业的相机，捕捉着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哥静静地站在冰原上，目光扫过这片冰蓝的世界，眼神深邃。百年的时光里，他或许见过更壮阔的冰川，但此刻，这片纯净的蓝色，似乎也映入了他的眼底。
“都别愣着！注意脚下！” 埃纳尔洪亮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撼中拉回现实，“跟着我的脚印走！避开裂缝区域！裂缝边缘的冰很脆弱！” 他挥舞着冰镐，在前面带路，脚步稳健，冰爪在冰面上凿出清晰的痕迹。
我们沿着相对平缓的冰川表面行进了一段，来到了预定的攀爬起点——一面高度约三十米、坡度接近七十度的冰壁前。冰壁在灰暗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蓝光，表面布满了冰镐凿出的新旧孔洞和融水冲刷出的细微纹理，看上去光滑而陡峭。
埃纳尔和助手们开始熟练地在冰壁底部设置保护站，打入坚固的Ice Screws（冰锥），连接Atc或Grigri（绳索和确保器）。黑瞎子也在我和胖子这一组下方选好位置，打下冰锥，挂好确保器，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谁先来？” 埃纳尔看向我们，鼓励道，“初学者可以从这里开始，坡度适中。”
“胖爷我……” 胖子看着那陡峭的冰壁，咽了口唾沫，刚想退缩。
“黎簇，上。” 黑瞎子直接点名，墨镜转向一脸错愕的黎簇，“年轻人，胆子大，给胖爷打个样儿！”
黎簇愣了一下，随即那股少年人的不服输劲头上来了，梗着脖子：“上就上！” 在冰岛向导的帮助下，他连接好绳索，深吸一口气，走到冰壁前。
“记住动作要领！” 黑瞎子在下面喊，“挥镐！踢冰！三点固定！重心贴近！”
黎簇咬咬牙，举起冰镐，学着之前练习的样子，用力向冰壁挥去！
“铛！” 一声脆响，镐尖凿入冰面，但位置偏高，他身体被带得向后一仰，脚下冰爪没踩稳，猛地一滑！
“啊！” 秀秀吓得惊呼一声。
就在黎簇身体失控的瞬间，下方保护的冰岛向导反应极快，双手猛地收紧绳索，制动器瞬间锁死！黎簇被绳索牢牢拽住，悬在半空晃荡了一下，才被慢慢放下来，惊魂未定，脸都白了。
“重心！说了重心要贴近冰壁！” 黑瞎子毫不留情地点评，“别跟个壁虎似的往后仰！再来！”
黎簇喘着粗气，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没说什么，重新调整姿势。这次他学乖了，动作谨慎了许多，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在向导的保护和指导下，总算一点点向上挪动，每一次挥镐、每一次踢冰都显得格外用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苏万和杨好在下面紧张地看着。
接下来是苏万。他性格更沉稳，学得也认真，动作虽然慢，但很标准，在向导的保护下爬得相对顺利。秀秀在小花和小哥的双重保护下，也体验了一段，秀秀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完成得很棒。
轮到胖子了。
“到……到我了？” 胖子看着冰壁，又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身躯，一脸悲壮，“胖爷我这一上去，会不会引发冰崩啊？”
“少废话！上！” 黑瞎子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镐柄，“胖爷，拿出你啃红烧肉的劲儿来！”
胖子深吸一口气，肚子都缩进了去一圈，走到冰壁前，笨拙地连接好绳索。他学着苏万的样子，举起冰镐，用力一挥——
“噗！” 镐尖倒是扎进去了，但位置偏得离谱，差点砸到自己脚！身体更是因为用力过猛，脚下冰爪没吃住力，整个人像只笨拙的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冰镐上，两条腿在空中乱蹬！
“哎哟喂！救命！要掉下去了！” 胖子杀猪般嚎叫起来。
“哈哈哈！” 下面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连埃纳尔都忍俊不禁。
黑瞎子笑得最大声，但手上保护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别嚎了！右脚！右前方！踢冰！用力！”
胖子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按照指示，用冰爪的前齿狠狠踢进冰面，稳住了身形，大口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接下来的攀爬过程，对胖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每一次挥镐都伴随着他“嘿呀！”的用力声和冰屑飞溅，每一次踢冰都感觉整片冰壁都在颤抖。他爬得极其缓慢，汗水顺着胖脸往下淌，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凉。黑瞎子在下面不停地指挥、提醒、鼓励还夹杂着调侃，绳索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张力，既不让胖子掉下来，也给他足够的空间挣扎。
“加油胖叔！你是最棒的！” 苏万在下面给他打气。
“胖子！坚持住！上去给你加鸡腿！” 我也喊道。
小哥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胖子笨拙而努力的攀爬，嘴角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胖子终于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预设的顶点，被向导放下来时，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像一摊融化的雪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呼……呼……胖爷我……我上来了！征服冰川了！”
接下来轮到我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看着前面几位，尤其是胖子的“示范”，手心已经微微出汗。我走到冰壁前，连接好绳索。黑瞎子在下方保护点站定，双手握住确保器，墨镜对着我：“大徒弟，看你的了！别给师傅丢脸！”
我深吸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那带着冰雪气息的寒意似乎让头脑清醒了不少。握紧冰镐，回忆着黑瞎子的教导：手腕稳，虎口压柄尾，腰腹发力！目光锁定冰壁上缘一处看起来比较适合下镐的位置，屏息，挥臂！
“噗！” 一声闷响，镐尖稳稳地凿入冰面！位置和深度都恰到好处！脚下同时发力，冰爪前齿精准地踢入冰面，传来坚实的触感。身体重心下意识地前倾，紧紧贴向冰壁。三点固定！成功了！
“漂亮！” 黑瞎子在下面喝彩，“动作标准！就这么干！”
受到鼓舞，我信心大增。拔镐，寻找下一个落点，挥镐，踢冰……动作虽然还谈不上流畅，但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向上攀爬。冰镐凿入冰面时传来的震动和冰屑溅在脸上的冰凉感，脚下冰爪与坚冰摩擦发出的“咔咔”声，绳索在滑轮中顺畅滑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下方黑瞎子沉稳的指令和鼓励，构成了攀冰独特的感官交响曲。每一次成功的上升，都带来巨大的满足感。风在耳边呼啸，身下是幽蓝深邃的冰裂缝和越来越小的同伴身影，一种挑战自我、征服自然的豪情油然而生。
就在我攀爬到冰壁中段，大约十五六米的高度时，意外发生了！
我右手冰镐挥出，镐尖凿向一块看起来坚实的冰面。然而，“咔嚓”一声脆响！那块冰面竟然异常脆弱，如同蛋壳般碎裂开来！冰镐瞬间失去了着力点！身体因为挥镐的惯性猛地向外一荡！右脚冰爪虽然还钉在冰里，但巨大的拉力让冰爪齿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眼看就要脱出！
“啊！” 失重感瞬间袭来，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方传来秀秀和胖子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下方保护的黑瞎子在我冰镐脱落的瞬间，他双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收紧绳索！制动手法精准而有力！确保器的自动锁死功能也瞬间启动！我下坠的身体被绳索猛地拽住！巨大的冲击力让绳索绷紧如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颤鸣！我整个人被吊在半空，离冰壁有一米多远，像钟摆一样晃荡着，惊魂未定！
“无邪！” “天真！” 下面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
“别慌！抓紧绳子！腿蹬冰壁！” 黑瞎子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双臂肌肉贲张，稳稳地控制着绳索，防止我撞上冰壁。
我强迫自己冷静，按照指示，双腿用力蹬向冰壁，试图稳住身体。然而冰壁湿滑，冰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身体还在晃动。
就在这时，小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侧下方接近！他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自己的保护锁扣，像一只敏捷的雪豹，利用冰爪和冰镐，在近乎垂直的冰壁上几个纵跃，就来到了我晃荡位置的下方！动作流畅得如同在平地奔跑！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脚踝！一股强大而沉稳的力量传来，瞬间帮我稳住了晃动的身体！同时，他另一只手的冰镐精准地凿入我身侧的冰壁，提供了一个额外的支撑点。
“踩稳。” 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风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在他的帮助下，我很快找到了新的落脚点，冰爪重新咬紧冰面。小哥确认我站稳后，才松开手，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地滑落回下方冰面，重新连接好自己的保护锁扣。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从意外发生到稳定下来，不过十几秒！
“小哥！牛逼！” 胖子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由衷赞叹。
“张爷太帅了！” 苏万和秀秀也满眼崇拜。
黎簇撇撇嘴，但眼神里也有一丝震撼。
小花和张海客则微微松了口气。张海客的目光在小哥身上停留良久，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黑瞎子也松了口气，但随即对着还悬在半空的我喊道：“大徒弟！没事吧？还能不能上？不行就下来！”
“能！” 我定了定神，刚才的惊吓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有小哥那一托，有黑瞎子在下面拉着，我怕什么？“继续！”
在众人的注视和黑瞎子的保护下，我重新调整呼吸，再次挥镐、踢冰，最终成功登顶！站在冰壁顶端的平台上，俯瞰下方变得渺小的同伴和广袤的幽蓝冰川，冷风呼啸着吹过汗湿的脸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充盈胸腔！
后续的攀爬相对顺利。小花和张海客展现了良好的体能和技巧，攀爬过程沉稳有力。小哥则……他更像是在冰壁上散步。埃纳尔给他选了一段难度更高的冰瀑区域。只见他动作简洁、精准、高效，每一次挥镐都恰到好处，每一次踢冰都稳如磐石，身体紧贴冰壁，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流畅得如同冰壁本身的一部分，在幽蓝的冰瀑上留下一条近乎笔直的上升轨迹，看得埃纳尔和冰岛向导们连连惊叹，竖起了大拇指。
当所有人都完成体验，收起装备，踩着沉重的冰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冰川，回到冰碛荒原时，天色依旧是那种朦胧的灰白。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汗水浸透了内层的衣物，又被寒风吹得冰凉，但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晕和满足的笑容。
坐进温暖的车里，脱下厚重的装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手指因为用力握镐和寒冷而有些僵硬麻木，脸颊被寒风吹得生疼，但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冰镐的冰冷触感和挥镐时肌肉的酸胀感。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冰壁的幽蓝光泽、冰裂缝的深邃、挥镐凿冰的震动、失足瞬间的惊魂、以及被稳稳托住脚踝时那份沉甸甸的安全感。
胖子瘫在后座，哼哼唧唧：“累死胖爷了……这比炒一天菜还累……不过值了！胖爷我也是征服过冰川的男人了！” 他掏出手机，对着窗外冰川的方向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准备回去跟云彩妹子吹牛。
小哥坐在我旁边，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刚才在冰瀑上如履平地的不是他。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证明他也曾在那片冰蓝世界里活动过。
车子发动，驶离这片寂静而壮美的冰蓝国度。窗外，索尔黑马冰川在暮色中泛着更加深邃幽暗的蓝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车内的暖气烘烤着冰冷的身体，疲惫和满足交织在一起。我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身边小哥沉静的呼吸，听着胖子絮絮叨叨的“攀冰心得”，回想着黑瞎子在下方沉稳的保护和张海客那深意的目光……这片纯净而危险的冰蓝世界，不仅在我们的装备上留下了冰屑和刮痕，更在每个人的心头，烙印下了一段充满挑战、互助与隐秘情愫的独特记忆。冰岛的旅程，因为这惊心动魄又酣畅淋漓的一跃，而变得更加深刻和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