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电报放下，走到窗边。
远处，p-01装置的火炬在燃烧，
那是乙烯裂解塔分离出的富碳气体，
其中包含了丙烯、丁二烯等宝贵的化工原料。
在别人眼里，那是必须排空烧掉的废气。
在李林眼里，那不是废气。
那是尚未开采的金矿。
“丁二烯。”
他低声自语。
“裂解气里，丁二烯的含量至少在百分之四以上。”
“p-01装置满负荷运转，每天烧掉的丁二烯，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足够了。”
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电话，直接拨到了总调度室。
“老赵，通知技术组、设备组、工艺组，所有组长级别以上人员，十五分钟内到指挥部会议室开会。”
电话那头的老赵还在为聚乙烯的生产报表兴奋，闻言一愣。
“现在？李工，这都半夜十一点了，大家刚下生产线……”
“现在。”
二十分钟后，
会议室里坐满了睡眼惺忪的技术骨干，
苏晚晴最后一个进来，她显然也是刚从床上被叫起来，
头发用一根铅笔随意挽着，
李林站在黑板前，没有一句废话。
他将那份电报拍在桌上。
“军工委的死命令。我们的歼-8原型机，”
“因为座舱密封圈和轮胎在高空低温下脆裂，连摔了两架。”
所有人的血都凉了半截。
“要求我们，三个月内，拿出能上三万米高空、耐零下七十度低温的特种合成橡胶。”
一个负责材料的老工程师，
“李工……这……这不是开玩笑吧？”
“别说咱们，就是北极熊那边，他们最耐寒的丁腈橡胶，”
“使用极限也就零下五十度。零下七十度，那是禁区！”
李林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母：SbR。 “
“丁苯橡胶。”
“以丁二烯和苯乙烯为单体，通过乳液聚合反应制成。”
“它的低温性能，理论上可以突破零下八十度。”
“原料，我们有。丁二烯，就是我们每天烧掉的火炬气里的主要成分。”
“苯乙烯，用乙烯和苯就能合成。”
“工艺，乳液聚合。设备，无非就是几个反应釜，凝聚釜，再加上干燥设备。”
“我的计划是，新建一座年产十万吨的丁苯橡胶装置。”
“时间，一个月。”
“十……十万吨？”
高工猛地站了起来，
“李工！这不是聚乙烯！”
“橡胶的聚合过程比烯烃复杂一百倍！”
“温度、压力、催化剂、乳化剂，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出来的就是一锅废胶！”
“一个月建一个年产十万吨的厂？”
“这是天方夜谭！”
“高工，坐下。”
李林的声音很平静。
“我问你，丁二烯的提取，用什么方法效率最高？”
高工一愣，下意识回答：“分馏法，但咱们的精馏塔精度不够，分离出来的丁二烯纯度太低，根本不能用。”
“错。”
李林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
“萃取精馏。”
“用N-甲基吡咯烷酮作溶剂，可以把纯度做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我们现有的精馏塔，只需要加装一套萃取单元，一个月就能改造完。”
高工只在国外的文献上见过，国内根本没人做过。
“那……那聚合呢？”
“乳液聚合极不稳定，非常容易自聚，”
“一旦失控，整个反应釜都会变成一个大铁疙瘩！”
不等李林开口，一直沉默的苏晚晴站了起来。
她走到黑板的另一侧，拿起粉笔。
“我建立过聚合反应的动力学模型。”
“只要在釜内设置十六个温度监测点，”
“配合冷却夹套的pId算法进行精密调控，”
“可以将温度波动控制在正负零点五度以内。”
“再加入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对苯二酚作为阻聚剂，”
就可以百分之百避免失控。”
她写字的动作飞快，一连串的公式和数据，
李林继续部署。
“老赵，你负责设备采购和施工协调。”
“图纸和清单，明天早上九点给你”。
“所有设备，一个月内必须到货，钱不是问题。”
“是！”
老赵已经热血沸腾。
“小王，你现在就带人去现场选址，”
“我要橡胶装置建在乙烯裂解塔旁边，用最短的管道把火炬气接下来！”
“明白！”
“其他人，维持现有生产，但随时准备支援橡胶项目！”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一个宏伟的计划，在半小时内就已成型。
会议结束，
只剩下李林和苏晚晴。
“你又要把自己当牲口用了。”
苏晚晴看着李林布满血丝的眼睛。
“军令如山。”
“我知道。”
苏晚晴走到他身边，伸手，用指尖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p-01项目，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又要连轴转，你当你是铁打的？”
“我撑得住。”
“我不是劝你停下。”
苏晚晴打断了他。
“我是在告诉你，这一次，我陪你一起撑。”
“聚合反应的动力学计算，整个基地，只有我能做。”
“你需要我。”
李林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那就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月，
推土机的轰鸣声二十四小时不停。
巨大的反应釜，从专列上卸下，在工地上被精准地吊装到位。
李林像个钉子一样扎在现场，检查每一条焊缝，校准每一块仪表。
苏晚晴则把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里，
面前摆着几十个瓶瓶罐罐，进行着小规模的聚合试验，寻找那个黄金配比。
她的实验记录本，在短短一个周内就写满了三本。
两周个月后。
一座崭新的化工厂，奇迹般地拔地而起。
所有设备、管道、电气全部调试完毕。
李林站在中控室，
他拿起对讲机，
“各单位报告。”
“丁二烯提取装置就绪！”
“苯乙烯合成装置就绪！”
“乳液聚合装置就绪！”
“开车。”
指令下达，丁二烯和苯乙烯，两种无色的液体，被泵入巨大的反应釜。
乳化剂和引发剂按照苏晚晴计算出的精确配比注入。
反应釜的温度，缓慢上升到六十度。
搅拌器开始旋转。
中控室里，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上的温度和压力曲线。
六个小时后。
操作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报告李工！取样口观察到乳白色液体！胶乳形成了！”
李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继续，按流程走，送凝聚釜，盐酸破乳。”
指令被执行。
半小时后。
“报告！白色橡胶颗粒已析出！凝聚成功！”
“送干燥机。”
炙热的气流吹过，湿润的颗粒迅速变得干爽。
最终，在生产线的末端，一块块半透明、带着弹性的胶块，从出料口滚落下来。
成功了！
中控室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林走过去，拿起一块新鲜出炉的丁苯橡胶。
胶块柔软而坚韧，他用力拉伸，可以拉长好几倍，松手后又迅速弹回原状。
“送化验室，做全性能检测。”
半小时后，一份打印的化验报告送到了李林手上。
拉伸强度、断裂伸长率、耐磨性……所有常温下的物理指标，
全部达到了设计要求，甚至超过了进口的天然橡胶。
老赵和高工激动得老泪纵横。
“李工！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李林却没看他们，他拿起那块橡胶样品，径直走出了中控室。
众人不解地跟了出去。
外面，是戈壁滩零下二十度的深夜。
李林走到一个从实验室搬出来的设备前，那是一个低温实验箱。
他打开箱门，一股白色的寒气喷涌而出。
箱内的温度计，显示着一个惊人的数字：零下七十摄氏度。
这是歼-8需要面对的极限温度。
李林将那块在常温下表现完美的橡胶，放了进去。
然后，他关上箱门，对旁边的技术员说。
“保温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感觉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李林再次打开箱门时，他戴上厚厚的防寒手套，取出了那块橡胶。
它的外形没有任何变化。
李林把它放在一块钢板上。
他从旁边拿起一把铁锤。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他举起铁锤，朝着那块橡胶，用力砸了下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