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苏晚晴，
他越是这样，苏晚晴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不是自信。
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疯狂。
轰隆隆——
一架军绿色的运输机，降落在攀枝花简陋的机场跑道上。
滚烫的热浪，混杂着尘土和远处工业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舱门打开。
李林第一个走下舷梯，
紧随其后的是苏晚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最后走下来的是一名监工，他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
机场外，早有几辆吉普车在等候。
“欢迎！欢迎京城的领导和专家莅临指导！”
一个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热情地伸出双手。
“我是攀钢的厂长，王林军。这位是我们的刘书记。”
王厂长和刘书记的目光，在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李林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太年轻了。
实在是太年轻了！
聂帅亲自打来的电话里，说的是714工程的总设计师亲临现场，有最高调度权。
他们以为会是一位像钱老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专家。
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李总师，苏副总师，一路辛苦了！”
王厂长迅速调整好情绪，笑容更加热情。
“招待所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去休息，吃口便饭……”
“不用了。”
李林直接打断了他。
“王厂长，直接去你们的炉渣堆放场。”
啊？
王厂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刘书记也愣住了。
炉渣堆放场？
那不就是垃圾山吗？
京城来的大领导，不先听汇报，不先看生产线，点名要去垃圾场？
“李……李总师……”
王厂长有些结巴，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您是说，存放废弃炉渣的那个地方？”
“对。”李林点头。
“……”
王厂长和刘书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李总师，那……那都是工业垃圾啊，堆了好几年了，又脏又乱的。”
王厂长试图劝说，
“要不咱们还是先……”
“执行命令。”
李林吐出四个字，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向了为首的吉普车。
跟在他身后的警卫连长，对着王厂长和刘书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面无表情，但那股军人的气势，却让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厂长和刘书记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先斩后奏！
聂帅的这四个字，他们是接到了明文电报的！
“是！是！马上安排！”
不敢再有半分迟疑，车队立刻掉头，朝着厂区的另一侧，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开去。
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十几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各种矿物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眼前，是三四座由黑灰色物质堆积而成的“山”。
它们连绵起伏，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光。
最大的那座，足足有几十米高，
这就是攀钢几年来的产物。
工业的废料。
被当成垃圾，却又无处安放的，炉渣山。
王厂长和刘书记的表情很尴尬，自家最拿不出手的东西，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京城专家的面前。
监工背着手，围着山脚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炉渣，发出一声闷响。
他摇了摇头，转头对自己带来的助手低声说道，但那音量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简直是荒唐！”
“我搞了一辈子冶金，就没听过这种事！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苏晚晴的心，又被这句话狠狠揪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林，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理会刘书记的冷嘲热讽。
李林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眼前的炉渣山。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在李林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系统。”
“启动【地质雷达扫描】。”
【指令确认……】
【地质雷达扫描已启动……扫描目标：攀枝花钢铁基地炉渣堆积区……】
【正在进行深度成分解析……】
嗡——
一幅庞大无比的三维立体图像，瞬间在李林的意识中展开！
眼前的几座炉渣山，在他“眼”中变得通透无比，
无数道数据流，如同瀑布般飞速闪过！
【炉渣山A区，地表，二氧化钛含量：11.832%，五氧化二钒含量：0.215%，氧化钪含量：0.004%……】
【炉渣山b区，地下7米，炼制年份1962年，使用3号高炉，二氧化钛含量：13.051%……】
【炉渣山c区，核心区域，炼制年份1959年，因操作失误导致温度异常，钛富集度异常……】
每一座炉渣山的内部结构。
不同区域，不同深度的钛、钒、钪等所有稀有金属的含量。
甚至，哪一堆是哪一年、用了哪一座高炉、因为什么工艺偏差导致了成分的细微差别……
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超乎想象的精度，化作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字，清晰地标注出来！
这就是他的底牌！
这就是他敢在聂帅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底气！
在别人眼中，这是垃圾山。
在他眼中，这是一座未经发掘的、标明了所有宝藏位置的——金山！
李林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越过所有人，指向了最右侧，那座看起来最矮、最不起眼的小山包。
“就从这里开始挖。”
“地表下五米。”
“朝东南方向，三十度角。”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王厂长和工人们面面相觑。
啥？
这……这是在干嘛？
寻龙点穴？
还是请神算命？
挖个炉渣而已，还精确到地表下五米？还东南方向三十度角？
这年轻人，怕不是个神棍吧？
“哼！”
刘书记从鼻子里发出冷哼。
“故弄玄虚！”
他彻底认定了，李林就是在哗众取宠，演戏给他们看！
苏晚晴也紧紧地锁住了眉头。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自己所学的地质学、材料学、化学中找到任何一种理论，来支撑李林这个匪夷所思的指令。
但，没有。
完全没有。
这不科学！
李林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他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警卫连长的身上。
“连长同志。”
“执行命令。”
“安排工人，立刻开挖。
按我说的位置，一米都不能差！”
“是！”
警卫连长一个立正，没有丝毫犹豫。
他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王厂长：
“王厂长，请立刻安排挖掘机和工人，执行李总师的命令！”
军令如山。
王厂长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问，连忙对着身后的车间主任大喊：
“快！快去调两台挖掘机过来！就按李总师说的地方挖！”
很快，两台“东方红”挖掘机轰隆隆地开了过来。
工人们在车间主任的指挥下，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按照李林指定的那个点，将巨大的铲斗砸了下去。
“轰！”
一斗。
两斗。
黑灰色的炉渣被不断地刨开，抛到一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坑洞。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坑已经挖了三四米深，可挖出来的，依然是黑乎乎的炉渣，和地表上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
人群中，开始传来窃窃私语。
“这……到底在挖什么啊？”
“就是啊，这渣子不都一个样吗？”
监工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脸上露出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嘲讽表情。
他甚至准备开口，再次痛斥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
“李总师！！”
挖掘机旁，一个负责观察的老师傅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声音都变了调。
“快！快看！”
“这……这下面的颜色不一样！”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了过去！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往坑里看。
只见，在挖掘机刚刚挖开的深层断面处，那黑灰色的炉渣中，赫然出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
那里的炉渣，不再是死寂的黑色。
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深紫色！
“快！取样！”
苏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冲到了坑边，对着工人喊道。
很快，一块紫色的炉渣样本被递了上来。
苏晚晴立刻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台便携式的光谱分析仪。
这是最先进的进口设备，专门用于现场快速成分分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监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王厂长和工人们瞪大了眼睛。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苏晚晴将探头对准了那块奇异的紫色炉渣。
仪器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
几秒钟后，一组数据出现在了小小的屏幕上。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李林。
“天啊……”
“这里的钛含量……检测结果显示……”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超过了22%！”
“比我们之前估算的最好情况，还要高出近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