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声黏糊糊地缠在窗纸上，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得人胸口发闷。我死死攥着胸前的破煞符，符纸的温热顺着指尖往四肢窜，可后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盯着我。
“小娃儿，就看看嘛，那簪子是我娘给我的嫁妆，断了半截呢……”声音突然近了些，像是贴在窗棂上说话，连呼吸的热气都要透过木头渗进来。我偷偷掀开被角瞥了一眼，月光下的窗纸上，赫然印着个纤细的人影，手里好像还举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这时，西屋突然传来爷爷的咳嗽声，紧接着是桃木枝敲击炕沿的脆响——那是爷爷藏在炕边的桃木东南枝，村里人都说这枝条采自正午阳光下的桃树，最能镇邪。敲击声一响，窗外的人影猛地晃了晃，女声也尖细了几分：“老东西，别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重物撞门。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起爷爷说的“千万别应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只敢留条缝听动静。撞门声越来越急，“咚咚咚”地连成一片，震得窗棂都跟着发抖，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像有无数东西在院外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撞门声突然停了。院里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没了。我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闩松动的声音！爷爷不是用粗木闩抵死了吗？我正疑惑，西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爷爷的脚步声在院里响起，还有他压低的呵斥：“槐下阴物，休要作祟！”
紧接着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我耳膜生疼。我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借着月光往窗外看——院门口的青铜门环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两张模糊的人脸，一张男相一张女相，正扭曲着狞笑，眼睛的洞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门环往下淌。爷爷举着桃木枝往门环上抽，每抽一下，门环上的人脸就痛苦地扭曲一分，暗红液体也流得更急。
“是陈秀才和阿芸！”爷爷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们的魂魄被门环锁着，成了守宅的煞！”
我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说过，这门环是爷爷年轻时换的，说是明末传下来的老物件，能镇宅。现在才明白，哪是镇宅，分明是把冤魂锁在了门上！
就在这时，门环上的女相人脸突然转向我这边，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竟发出了方才那温柔的女声：“小娃儿，我看见你了……你的符快失效了……”
我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摸向胸口的破煞符——不知何时，符纸的温热已经褪去，变得冰凉刺骨，边缘甚至泛起了黑霉。爷爷显然也发现了异样，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桃木枝“啪”地掉在地上：“怎么会……符怎么会失效？”
门环上的暗红液体越流越多，顺着门板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一滩，竟慢慢凝成了半块玉簪的形状——和铁盒里那半截一模一样！那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嗖”地一下朝窗户飞来，“哐当”撞在窗玻璃上，留下一道蛛网状的裂痕。
“阿芸的簪子寻回来了，该换你们偿命了！”男相人脸发出沉闷的低吼，门环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木闩“嘎吱嘎吱”地响，眼看就要被撞断。爷爷急得抓起地上的桃木枝，又从怀里摸出张破煞符往门环上贴，可符刚碰到门环就“滋啦”一声烧成了灰。
“是树灵在帮他们！”爷爷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绝望，“那老槐树成精了，它要把当年害他们的人的后代都拖下去陪葬！”
我突然想起铁盒里的残符，还有爹留下的话。顾不得多想，我爬起来就往堂屋冲，一把掀开炕席底下的木板，抓起铁盒就往院里跑。爷爷看见我手里的铁盒，眼睛猛地瞪大：“别打开！那里面的符……”
话没说完，院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了。两道淡青色的虚影飘了进来，正是昨晚在槐树下看见的陈秀才和阿芸。阿芸的手里握着那半截玉簪，簪尖闪着寒光；陈秀才的长衫上沾满暗红的污渍，脸白得像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漆黑的空洞。
我吓得腿都软了，手一松，铁盒“啪”地摔在地上，符纸撒了一地。最底下的那半截玉簪滚了出来，正好和阿芸手里的半截对上，拼成了完整的一支。玉簪刚拼合，就发出一阵青光，阿芸和陈秀才的虚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脸上的怨气也更重了。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阿芸轻声说，缓缓朝我走来。我后退着撞到了门框，胸口的破煞符突然“嘶”地一声，彻底烧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钟声，是祠堂的晨钟！钟声浑厚，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麻。陈秀才和阿芸的虚影猛地一顿，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竟开始慢慢变淡。
“是守祠人！”爷爷惊喜地喊道，“他在敲镇魂钟！”
随着钟声越来越近，两道虚影终于化作青烟，钻进了门口的老槐树里。槐树叶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愤怒地咆哮。过了好一会儿，树叶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树身上渗出了不少暗红的汁液，顺着树干往下淌，像在流血。
爷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捡起地上的铁盒，发现里面的符纸都变成了黑色，只有那支完整的玉簪还泛着青光。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人背着个布包走了过来，是守祠人。他看见院里的狼藉，又看了看那支玉簪，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晚了一步，”守祠人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玉簪，“槐木已经成煞，玉簪镇不住了。当年道士留下的手记里写着，要除这煞，得用害他们的人的血，混着槐木心烧成灰才行。”
爷爷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当年害他们的人，是咱们村的先祖？”
守祠人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棵老槐树：“当年陈秀才和阿芸是自由恋爱，被族长以‘伤风败俗’为由沉了塘。这老槐树吸收了他们的怨气，又吞了他们的棺木，早就成精了。现在它要的，是族长后代的命。”
我突然想起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也是背着个布包，说要去祠堂找守祠人。难道爹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有三叔公的死，虎子的疯癫，道士的惨死……原来都是这棵老槐树和冤魂在作祟。
守祠人把玉簪放进布包，又捡起几张变黑的符纸看了看：“今晚月圆，槐木的煞气最盛。咱们得在天黑前找到槐木心，不然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爷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知道哪有槐木心。当年我爹砍过这树的枝桠，树心里是空的，藏着些东西。”
守祠人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就去。记住，见到槐木心别碰，那里面裹着他们的骸骨，怨气最重。”
我攥着手里的铁盒，看着眼前的老槐树。树干上的暗红汁液还在慢慢渗出，阳光照在上面，泛着诡异的光泽。我突然有种预感，这棵老槐树下藏着的秘密，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而爹的死，或许也和这槐木煞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