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巴顿忘记了喝酒，兽人酋长格罗姆忘记了呼吸，就连高踞王座的龙王奥伯隆，也只是死死地盯着菲尼克斯那只空空如也的手。
菲尼克斯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颤抖。
他那张永远平稳如镜的俊美脸庞，此刻布满了裂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向肖恩。
那双碧色的瞳孔里，不再是数据的洪流，而是一片彻底的、茫然的空白。
他像一个零件全部错位的机器，连最基础的发声功能都出现了故障。
“为…为什么…”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
“我明明…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王室保密协议…”
“协议是对付君子，不是对付小人的。”
肖恩的声音很平静，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更何况，你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人。”
他环视了一圈大厅里那些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脸孔。
“深渊的腐化，从不走大门。它会从你最信任，最引以为傲的缝隙里钻进去。”
肖恩踱步到菲尼克斯面前，用一种教导的语气继续开口。
“你崇尚绝对的理性，对吗？你认为情感是低等的，是混乱的根源。”
“但在深渊看来，你这种纯粹的、排除了所有‘杂质’的思维，才是最完美的容器。”
“它不需要理解你，它只需要污染你。就像在一桶最纯净的水里，滴入一滴墨汁。”
格罗姆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扭头问旁边的巴顿。
“他在说啥？”
巴顿灌了口酒，咂了咂嘴。
“意思就是，这个尖耳朵的脑子太干净了，容易长蘑菇。”
伊格瑞丝才不管什么墨汁蘑菇。
她快步走到肖恩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仰着脸，那双赤金色的瞳孔里，骄傲和崇拜快要溢出来了。
“听到了没有！我家的肖恩就是这么厉害！”
她对着菲尼克斯，像是在炫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什么精灵的智慧，什么王室的机密，在肖恩面前，全都不管用！”
菲尼克斯对伊格瑞丝的炫耀毫无反应。
他的整个世界观正在崩塌和重组。
肖恩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里无数个被标记为“逻辑异常”却无法解释的事件。
为什么王国边境的生命古树，会无故出现小范围的枯萎。
为什么负责监测魔力潮汐的星辰法师，会报告说数据出现了“毫无规律的噪音”。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父亲，伟大的精灵王，在听取这些报告时，会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将所有疑虑都归结为“自然的周期性波动”。
一滴冷汗，从菲尼克斯光洁的额角滑落。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他坚信不疑的秩序，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脆弱。
“我…”
菲尼克斯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语言系统都已失灵。
他看着肖恩，那个他不久前还试图用公式去解构的“变量”，那个他认为是伊格瑞丝人生中“错误选项”的人类。
现在，这个人，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解释这一切的浮木。
“噗通。”
一声闷响。
在所有龙、兽人、矮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
高贵的，骄傲的，视礼节与仪态为生命的银月森林王储，菲尼克斯·逐星者，双膝跪地。
他对着肖恩，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贵的头颅。
“王子殿下！”
他身后的精灵护卫们发出了惊呼，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在了外面。
那是龙王奥伯隆的力量。
老龙王没有阻止菲尼克斯，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人类青年。
这个“女婿”，带来的冲击，一次比一次巨大。
“肖恩阁下。”
菲尼克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人类的情感。
那是恐惧，是悔恨，也是…一丝乞求。
“我收回我之前所有的愚蠢判断。”
“第一堂课的学费…星辰轨迹图，我双手奉上。”
他抬起头，碧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肖恩平静的身影。
“但那不够。”
“远远不够。”
“请您…请您继续教我。”
菲尼克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已经不是为了获取公主殿下的爱。是为了…拯救我的王国，我的父王！”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精灵族的一切，只要您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这番话，比刚才的下跪，更具冲击力。
巴顿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酒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格罗姆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扎拉昂和一群年轻巨龙，更是感觉自己的龙生观都被颠覆了。
让高傲的精灵王子下跪求饶，还主动加码学费…
这位姐夫…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肖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菲尼克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
系统面板上刚刚刷新的奖励提示金光闪闪，但他现在没空看。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代价，以后再谈。”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肖恩俯视着菲尼克斯。
“在你离开银月森林之前，关于我‘叛变’并请求与你们结盟的这件事，你的父王，精灵王，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菲尼克斯最恐惧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临行前，在王庭的对话。
他提出了对人类王国情报的质疑，认为其中逻辑不通，太过突兀。
而他的父王，那个永远睿智温和的君主，只是微笑着，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告诉他。
“菲尼克斯，有时候，你需要相信盟友的判断。”
“去龙巢看看吧，亲眼确认勇者的堕落，然后…带回我们需要的结果。”
带回…需要的结果。
不是真相。
是结果。
菲尼克斯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父亲…他…他让我…”
菲尼克斯的话说不下去，他那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在描述这件恐怖的事情时，彻底失效。
肖恩替他说了出来。
“他让你来，不是为了谈判，也不是为了结盟。”
“他只是让你来亲眼‘确认’龙族的‘敌意’，然后把这个‘确认’过的消息，带回去。”
“这样，‘神圣讨伐同盟’的最后一块基石，就完美地砌上了。”
“一个被儿子‘证实’的，无可辩驳的…开战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