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狩魔场血慑凡心，旧信物勾连往昔
自那日炼丹室的恐怖经历后，李渔安分了许多，如同惊弓之鸟，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魔神殿分配给自己的那间虽然华丽却冰冷彻骨的客殿里，不敢越雷池半步。然而，这种被囚禁的压抑感，以及对拾柒日益加深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形的牢笼逼疯时，魔王的传令到了——命令他随行前往魔域狩猎场。
李渔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有丝毫违逆。他跟在两名沉默的高等魔仆身后，穿过魔神殿错综复杂、仿佛永无尽头的回廊，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由黑色骸骨和不知名金属构筑的传送门前。
门的那边，是一片更加荒凉、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硫磺味与血腥气的广袤地域——魔域狩猎场。这里曾是前任魔王蚀月的游乐场，圈养着无数凶残暴戾的魔物，如今则成了新魔王彰显武力、发泄精力（以及偶尔处理不听话下属）的地方。
狩猎场天空是永恒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扭曲的怪石林立，地面是干裂的焦土，偶尔能看到汩汩冒泡的岩浆池。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恶意的魔物在远处游弋，发出低沉的咆哮。
魔王拾柒已然换上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暗色轻甲，猩红披风在夹杂着硫磺气息的热风中猎猎作响。他依旧戴着那副狰狞的天狗面具，冰蓝与血色交织的瞳孔扫视着这片属于他的猎场，带着一种主宰一切的冷漠。
九尾狐魅影——苏媛，也换上了一套更显妖娆利落的魔将服饰，亦步亦趋地跟在魔王身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敬畏与谄媚的笑容。
“大王，今日气色更胜往昔，想必又有不长眼的蠢物要成为您麾下亡魂了。”魅影声音娇媚，眼波流转，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脸色苍白的李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李渔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狩猎开始了。
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的屠杀。
魔王拾柒甚至没有动用他腰间的双刃。他只是随意地抬手，虚握。
“嗡！”
空气中无形的风元素瞬间被抽空、压缩，化作无数道肉眼可见的、缠绕着暗红色魔气的风刃，如同拥有生命般，尖啸着射向远处一头正在撕咬同伴尸体的、形似奇美拉的双头魔狮鹫！
那魔物体型庞大，鳞甲厚重，足以抵挡寻常仙器的攻击。然而，在那些看似轻飘飘的风刃面前，它的防御如同纸糊一般。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密集得令人牙酸。庞大的奇美拉甚至连一声完整的哀嚎都未能发出，就在瞬间被切割成了无数均匀的肉块，混合着内脏和污血，如同下雨般“哗啦啦”落了一地，将焦黑的地面染成一片恐怖的暗红。
李渔看得胃里一阵翻腾，强行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内心oS： 救命！他…他这就…踩爆了一个…不对，是切碎了一个巨大的奇美拉？连法术前摇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力量？！
魔王拾柒似乎对这样的杀戮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有些无聊。他目光一转，锁定了一头潜伏在岩浆池底部、试图偷袭的巨型熔岩蜈蚣。
这一次，他终于动了动手指。
只见他腰间那对一直安静悬挂的、造型古朴的短刃——寒霜双刃，其中一柄骤然发出清越的嗡鸣，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下一刻，一柄通体晶莹、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弓身缠绕着凛冽寒气与细碎冰晶的长弓，出现在他手中！
冰魄刃月弓！
当那柄冰弓出现的瞬间，李渔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熟悉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那形态…那弓弦震颤时带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他太熟悉了！
那是拾柒的寒霜双刃！是拾柒最珍视的武器，是他亲手看着狼风将军赠予，看着拾柒日夜不休地练习、磨合，看着它随着拾柒一起成长、蜕变的本命神器！它可以随意变幻形态，弓，正是其中之一，名为——冰魄刃月弓！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魔王手上？！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李渔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难道小柒他真的…已经遭遇不测？是被这个魔王杀害，夺走了武器？还是…像那些炼丹炉里的魔物一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而场中，魔王拾柒似乎并未察觉到李渔的异样。他优雅地拉开冰弓，无需箭矢，周遭的水元素与冰元素自动汇聚，凝结成一支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冰晶之箭！
“咻——！”
箭矢离弦，无声无息，却在空中划出一道冻结空间的白色轨迹。所过之处，连翻涌的岩浆都被瞬间冰封！
“咔嚓！”
冰箭精准地没入岩浆池，下一刻，以箭矢落点为中心，整个巨大的岩浆池，连同里面那头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熔岩蜈蚣，被彻底冻结成了一座巨大的、冒着森森寒气的冰雕！那蜈蚣还保持着张牙舞爪的进攻姿态，却已然生机全无。
“大王英姿飒爽，神威盖世！这等微末伎俩，在大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魅影在一旁适时地拍手叫好，声音充满了崇拜，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她当然知道真相，看着李渔那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也不禁叹息。
狩猎很快结束了，对于魔王拾柒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无聊的消遣。返回魔神殿的路上，李渔一直沉默着，低着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柄冰弓的模样，以及各种关于拾柒下落的可怕猜想。
回到客殿，巨大的恐惧和担忧终于压垮了他。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冲到书案前，几乎是颤抖着拿起笔，铺开信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写下：
“小柒…
兄长看到你的寒霜双刃了…它变成了冰魄刃月弓，在那个魔王手上！
小柒，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好吗？兄长好担心你…
是不是兄长当初不该骂你，不该对你说‘滚’…是兄长的错，兄长真的知道错了…
这是兄长被囚禁在这里的第135天了…每一天都在想你，担心你…
你回来好不好…回到兄长身边…无论你要什么，兄长都答应你…”
字字句句，泣血锥心。写到最后，他已是泪流满面，趴在信纸上，肩膀不住地颤抖。他脑补出拾柒被魔王残忍杀害，甚至被投入炼丹炉炼化的画面，那想象出来的场景让他痛不欲生。
他将信小心折好，装入信封，用他仅存的一点微薄法力施加了一个简单的保密禁制，然后找到了魅影。
“苏媛…不，魅影将军，”李渔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求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交给能送到亚纹帝国，能送到狼风将军或者泷少主手上的信使…无论如何，一定要送出去！”
魅影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了然。她接过信，指尖感受到信封上那微湿的痕迹，轻轻叹了口气：“放心吧，李渔公子，我会办妥的。”
她当然会“办妥”。她转身，便径直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呈送到了魔王拾柒的面前。
昏暗的魔王寝殿偏厅内，拾柒卸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属于拾柒的、俊美却带着一丝邪异魔纹的脸庞。他接过魅影递来的信，指尖触碰到那微湿的痕迹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挥退了魅影，独自坐在王座上，拆开了信。当看到那熟悉的、属于兄长的笔迹，以及信纸上被泪水晕开的模糊字迹时，他冰蓝色的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兄长的担忧，兄长的自责，兄长的恐惧，兄长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到信上写着“兄长真的知道错了，不该一怒之下骂你…说你滚…”，脑海中瞬间闪回当初在江宸府，因为墨轩之事，他与兄长爆发激烈争吵，兄长怒极之下对他吼出“滚”字时，他那如同被全世界抛弃般的委屈和愤怒…也正是那一句，让他负气离家，最终闯入魔域…
可是，兄长现在却说…他知错了？他后悔了？
拾柒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闭上眼，深深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挣扎与矛盾。
当魅影再次被唤入时，看到的就是魔王陛下对着那封信，怔怔出神的模样。
“魅影，”拾柒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你说…本王该如何是好？”
魅影卷了卷自己银紫色的发梢，眼波流转，语气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大王一念之间，便可解决所有烦恼。是坦承相见，抚平挚亲之忧思；还是继续这场游戏，将他永远护于羽翼之下…皆在大王您的一念之间。妾身…不知。”
她的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点明了关键。
拾柒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魅影识趣地退下。
他重新戴上了那副狰狞的天狗面具，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界，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他无声无息地回到那座空旷、冰冷、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无比孤寂的寝殿。
当晚，他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十人、铺着珍贵魔兽皮毛的寝殿大床上。他试图进入冥想状态，恢复精力，然而，脑海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根本无法平静。
无数的画面，属于他和兄长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他看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夜，破败肮脏的巷尾，积雪几乎将他瘦小的橙色身躯掩埋。他蜷缩在角落，意识模糊，浑身冻得僵硬，只觉得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家破人亡的惨剧，世间的冷漠与欺凌，让他对这个世界再无眷恋。黑暗如同潮水，即将吞噬他最后一点意识。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时，一个身影，踏着积雪，带着一丝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暖气息，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族青年，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惊慌与好奇。他蹲下身，看着他，眼中没有鄙夷，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惊讶与…怜悯？
然后，那个青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拂去他脸上的积雪，将怀里还带着体温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了他的嘴边。
是肉包子。白面的，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肉香。那温热的气息，对于几乎冻僵的他而言，不啻于天堂的恩赐。
那是拾柒流浪以来，吃过的最温暖、最美味的东西。温暖的不只是身体，更是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听到那个青年用有些生涩、却异常温和的声音说道：“你还好吗？这个…给你吃。”
那一刻，冻结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冰层碎裂，透进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他贪婪地、几乎是本能地咬了一口包子，温暖的汤汁和肉馅在口中化开，伴随着的，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重新在心底萌芽。
画面一转，是江宸府那个虽然不大却温馨的四合院。兄长笨拙地学着生火做饭，经常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端出来的食物味道也时好时坏，但他总是吃得干干净净；兄长在灯下，拿着针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为他缝补修炼时撕裂的衣物，针脚歪歪扭扭，却让他觉得比任何法衣都珍贵；在他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地蜷缩在床角时，是兄长第一时间冲进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那并不算雄厚却异常安稳的力量轻拍他的后背，哼着不成调的、据说是他家乡的童谣，直到他再次入睡；在他修炼遇到瓶颈，烦躁不安时，是兄长这个“凡人”，想尽办法，四处打听，甚至不惜用那些财富去换取可能对他有用的资源，哪怕一次次被骗，也从不气馁…
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暖，那些毫无保留的维护，那些看似笨拙却真挚无比的关怀…构成了他灰暗童年和少年时代里，唯一的、也是最璀璨的色彩。
他是拾柒，是冷漠自私、追逐利益的拾柒，但他所有的温柔与依赖，都只给了这个名为李渔的兄长。
可是现在…
拾柒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萦绕的、强大却带着魔气的力量，又摸了摸脸上那冰冷的金属面具。
他因为兄长的“背叛”而负气出走，因为渴望更强的力量保护兄长而堕入魔域，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成为了魔王…他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和力量，却好像…把那个会给他擦鞋子、会笨拙地安慰他、会因为他一点进步而笑得像个孩子般的兄长…弄丢了。
不，不是弄丢。是他亲手，用恐惧和欺骗，将兄长推得更远。
兄长在信中的泪水和恐惧，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本王…到底该怎么做…”空荡的寝殿里，回荡着魔王低沉而迷茫的自语。是继续扮演这个冷酷的魔王，将兄长“保护”在自己打造的囚笼里？还是…揭开面具，面对可能到来的、兄长的愤怒、失望，甚至是…憎恶？
这个抉择，比他推翻蚀月、统一魔域，还要艰难百倍。长夜漫漫，魔神的寝殿里，唯有心潮，汹涌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