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焱峰,思过崖。
此地并非想象中阴森可怖的囚牢,反而别有一番景象。
它位于金焱峰主脉背后一处相对僻静的所在,三面皆是陡峭如削、颜色暗红的巨大山壁,如同天然的屏障,将外界喧嚣隔绝。只有一面开口,正对着翻涌的云海与远处连绵的群山。
崖顶颇为开阔,地面是坚硬的暗红色岩石,被常年不息的山风打磨得光滑。
几株耐旱的赤松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枝干虬结,姿态苍劲。崖边立着一座简陋的石亭,亭中仅有一石桌一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虽名为“思过”,但此地的火灵之气却异常充沛且精纯,甚至比张钰自己的洞府还要浓郁几分。
炽热的地脉之火透过岩石隐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与精纯的火行灵气,对于主修火灵根的修士而言,实乃一处不可多得的静修宝地。
张钰被师尊烈阳真人亲自带到了这里。
烈阳真人站在崖边,望着脚下翻腾的云海,沉默片刻,方才转身对张钰道:“此地便是思过崖。就不给你下什么禁制了,免得影响你修炼。但是,没有为师的话,不准离开这里半步,听明白了没有?”
张钰心中仍有疑惑,忍不住开口:“师傅,邢殿主他……”
“闭嘴!”烈阳真人眼睛一瞪,打断了他的话,“让你待着就老实待着!哪那么多废话!”语气虽凶,但眼神中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说完,烈阳真人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赤红流光,消失在崖外云海之中,只留下张钰一人。
张钰站在崖顶,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环顾四周,心中思绪翻腾。
他自然明白,自己在正法殿内的所作所为,确实堪称“乖张”,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但他别无选择。
风无垠的毒计已然亮出,若按部就班应对,只会陷入被动。
其一,他激发灵物神通之法、身怀龙珠的秘密已被风无垠当众揭露。按照风无垠的算计,一个身怀重宝却实力不显的修士,极易成为众矢之的,引来无数觊觎。但风无垠唯一算漏的,便是他张钰的真实战力!
他当众以雷霆手段秒杀风息,就是要向所有人宣告:我张钰身怀宝物不假,但我更有守护这些宝物的实力!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前提是那个“匹夫”实力不济!当他展现出足以碾压寻常檀宫六品的恐怖实力时,那些心怀不轨者,在动手前就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命来享用这些宝物!
毕竟,一个普通檀宫修士身怀重宝,和一个拥有檀宫境顶尖战力的修士身怀重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他展现的实力,足以震慑绝大部分檀宫境修士!况且,外人只知龙珠是六品,不知癸水龙珠已晋升七品,对于高高在上的紫府真人而言,一件六品灵物,还不至于让他们拉下脸面亲自出手抢夺。
其二,他需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一个修行不过三十余载,便已臻至檀宫五品,并能轻易斩杀檀宫六品的修士,其潜力之巨大,不言而喻!晋级紫府,对他而言几乎是指日可待!
长陵仙门高层只要不傻,就必然能看到他这份价值,从而愿意倾力保他。这并非张钰不信任宗门,而是他深知,维系关系最牢固的纽带,永远是共同的利益。
只有当他展现出足以让宗门重视、甚至倚仗的天赋与实力时,其余六脉首座才会真正从宗门大局出发,真心实意地维护他,而非仅仅看在师尊烈阳的面子上。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烈阳真人那般,纯粹将他当作弟子呵护。
其三,便是为师尊烈阳分担压力。师尊因他之故,不惜与烈风谷开启大战,斩杀对方紫府谷主,此事在门内外部必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非议。
而他张钰表现得越出色,天赋越惊人,就越能证明烈阳真人当初的决断是“正确”的!为了一个可能陨落的普通弟子开启战端,与为了一个未来注定光芒万丈的天才弟子讨还公道,这两者在旁人眼中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
这能极大削弱外界关于烈阳“以权谋私”、“冲动误事”的指责。
第四,是为师兄赵炎出一口恶气!自他踏入长陵仙门以来,对他最好、照顾最为无微不至的,便是师兄赵炎。无论是修行上的指点,还是生活上的关怀,甚至远超师尊烈阳。
赵炎更是冒着风险陪他前往归墟,最终却因风息之事间接导致重伤,元神受损,道途蒙尘!此仇此恨,若不能亲手斩杀风息,张钰念头绝难通达!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杀人灭口,风息是唯一见过他使用五行灵气还活着的人了! 风无垠当众揭露他激发多种灵物神通、身怀龙珠,这固然阴险,但其实并未触及真正的核心。
外人只以为他身怀异宝或秘术,能“借用”灵物之力,却绝难想象,他真正的秘密是那超乎常理、足以颠覆现有修行认知的“五行灵气操控”之能!
这秘密一旦暴露,引来的将不仅仅是贪婪,更是整个修行界的震动与无尽的探究,因此,他必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激发天地灵物神通”上,用这个相对“合理”的焦点,来掩盖那绝不能示人的真正根基。
“不过……”张钰微微蹙眉,依旧有些不解,“邢无极这‘囚禁’之令,究竟是何用意?”
说是处罚,却将他关在金焱峰自家的思过崖,师尊更是连禁制都懒得下,这与他被“关在家里”有何区别?
与其说是囚禁,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或者……暂避风头?
他摇了摇头,不再过多纠结。无论如何,他之前的谋划大体算是成功了。自身毫发无损,实力得以彰显,价值得到肯定。
至于邢无极的真实想法,是借此敲打,还是另有所图,甚至是否仍对龙珠心存念想……张钰也懒得去猜了。
“管他呢!”张钰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他隐藏的底牌还多着呢!七品癸水龙珠、真龙武装的加持、《太上化龙篇》的化龙之术、乃至更深层次的五行灵气生灭之妙……他今日所展露的,不过冰山一角!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若长陵仙门当真容不下他,这宗门,他不待也罢!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大不了叛门而出,再入归墟!
那里天地灵物无数,机缘遍地,且在第三、第四臂旋,紫府真人受规则所限无法进入,以他如今的实力,足以纵横睥睨,逍遥自在!
想通了这一点,张钰心中豁然开朗,所有杂念尽去。他感受着思过崖充沛精纯的火灵之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此地灵气充沛,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正好可以巩固一下檀宫五品的境界,进一步温养神魂。”
他不再犹豫,于崖顶寻了一处平坦岩石,盘膝坐下,收敛心神,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之中。
……
正法殿外。
张钰被烈阳“押”往思过崖后,场上剩余之人皆是心思浮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端坐主位的邢无极,揣测着他这番处置的真正含义。这看似处罚,却又处处透着蹊跷。
邢无极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转向身旁的妙法殿主清虚真人,淡淡道:“清虚师弟,玄冥宗幽骸宗主与厚土祠巫桓大祭司远道而来,难得驾临我长陵仙门,你需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清虚真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颔首道:“师兄放心,师弟明白。”
然而,一旁的玄冥宗宗主幽骸老祖与厚土祠大祭司巫桓,在听到邢无极这番话后,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幽骸老祖眼中鬼火跳跃,嘿嘿干笑两声,并未多言。
而巫桓大祭司则是眉头微蹙,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看向邢无极,沉声道:“邢殿主,何至于此?”
邢无极并未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与此同时,后土峰首座坤元真人、弱水峰首座澜汐真人、青木峰首座长春真人、锐金峰首座锋镝真人,也几乎同时起身。
五道身影,代表着长陵仙门最顶尖的战力,彼此间甚至无需交流,只是目光微微一碰,便已达成默契。
下一刻,邢无极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冲天而起,其目标,赫然正是烈风谷大长老风无垠离去不久的西方天际!
紧随其后,坤元真人、澜汐真人、长春真人、锋镝真人四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磅礴浩瀚的遁光,亦毫不犹豫地撕裂长空,紧随着邢无极而去!
五道遁光,如同五颗划破天际的流星,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这……!”巫桓大祭司脸色彻底大变,他虽有所预料,却也没想到长陵仙门行事竟如此果决狠辣!五位紫府首座同时出动,其意图,不言而喻!
幽骸老祖脸上的戏谑之色也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化为一种看热闹的兴奋,对着清虚真人怪笑道:“嘿嘿……清虚老道,看来我们这两位‘贵客’,现在是暂时离不开了吧?”
清虚真人面色平静,仿佛刚才离去的五人只是去寻常串门一般,对着幽骸老祖和巫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依旧温和:“幽骸宗主,巫桓大祭司说笑了。两位难得来我长陵仙门做客,自然应当多盘桓些时日,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转而对着侍立一旁的云疏吩咐道:“云疏,去将我妙法殿珍藏的‘云雾灵针’取来,请两位贵客品尝。”
“是,师尊。”云疏躬身领命,迅速离去。
清虚真人又看向场中其他几位真传弟子——金煜、邢皓等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你们也各自回去,早作……准备。”
“准备”二字,他咬得极重。
几位真传弟子闻言,皆是面色一凛,显然都明白了这二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纷纷躬身应是,随即化作道道遁光,神色凝重地朝着各自山峰疾驰而去,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
长陵仙门以西,高空之中。
烈风谷大长老风无垠正驾驭着遁光,朝着宗门方向疾驰。他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胸中怒火与憋屈交织。
一切计划都堪称完美,偏偏算漏了张钰那小子竟有如此逆天的实力与狠辣的心性!当众秒杀风息,坦然承认隐秘,更是放出那般狠话!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没能让张钰成为众矢之的,反而让其锋芒毕露,震慑全场!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他似乎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不该在最后关头,试图挑拨邢皓与张钰的关系。
那关乎龙珠归属与邢皓道途的言语,恐怕已然触怒了长陵仙门某些敏感的神经。
“罢了!”风无垠甩甩头,压下心中的不安,“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宗门,早作打算。”
既然已将长陵仙门得罪狠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举宗迁徙,放弃这经营了千年的基业!反正东胜神洲广袤无垠,只要宗门核心力量尚存,凭借他们几位紫府修士,到哪里不能重新打下一片天地?
况且,局面也未必会坏到那一步。那亢金龙上岸在即,长陵仙门地处前沿,首当其冲,届时双方拼个两败俱伤也不是不可能!
“哼!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我就不信,你长陵仙门能永远昌盛下去!今日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风无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催动遁光,速度再快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