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仙门,妙法殿。
殿内灵气氤氲,檀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紧张而繁忙的气息。
真传弟子云疏正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前悬浮着数十枚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玉简,他指尖灵光频点,不断处理着从中涌出的海量信息。
在长陵仙门,虽设有各脉首座、长老、执事,以及真传、内门、外门弟子等诸多等级,但究其根本,只严格分为两种。
因长陵仙门隶属上清道统,故而,凡名登“上清仙篆”者——包括各脉首座、所有紫府境长老、以及核心的真传弟子,为一种,是宗门真正的核心与底蕴。其余修士,无论修为高低、职位为何,皆属另一种,是宗门的基石与枝叶。
除了各脉首座需坐镇本脉外,宗门内突破至紫府境的长老,大多会选择前往资源更丰厚上清祖脉潜修,以期攀登更高境界。如此一来,门内繁杂的日常事务,各脉首座自然无暇一一过问。
因此,各脉的真传弟子,实际上便成为了本脉日常运转的真正掌权者,权柄极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并且,真传弟子亦是未来首座之位的继承者,处理宗门事务,本身就是对他们能力的一种重要锻炼。
七脉之中,妙法殿主管仙门内务、灵石丹药调配、任务发放、贡献核定等,事务最为繁杂琐碎。
在妙法殿主——清虚真人常年闭关、几乎放手不管的情况下,真传弟子云疏肩上的担子之重,可想而知。
尤其是在当下这多事之秋。亢金龙麾下妖兽频频上岸,肆虐四方,境内妖祸不断;宗门又与厚土祠、玄冥宗关系微妙,与烈风谷更是摩擦升级,几近全面开战。
每日,伤亡弟子的抚恤核定、斩妖除魔的贡献记录、各脉资源的紧急调配、巡逻弟子的轮换派遣……无数亟待决断的事务如同雪片般堆积到云疏面前。
即便他已是檀宫六品元神境的修为,神识强大,处理起来也不免感到心神疲倦,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就在云疏全神贯注,试图理清一条关于与烈风谷边境冲突的汇报时,殿外一道人影未经通传,便急匆匆地闯入,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云疏眉头微蹙,抬头望去,发现来者竟是自己的师弟凌溪。凌溪性子向来沉稳,处事有条不紊,今日却不知为何,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与……?
不等云疏开口询问,凌溪已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师兄!张钰…张钰他回来了!”
“什么?!”饶是云疏心性沉稳,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猛地一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疲惫而听错了。
他放下手中的玉简,目光锐利地看向凌溪,试图从对方脸上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凌溪重重地点头,语气无比肯定:“师兄,千真万确!张钰他刚刚通过山门大阵的核查,我已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得到确切的答复,云疏靠在椅背上,一时间心绪复杂,难以言表。
张钰此人,可以说是他一手引入宗门,亲眼见证其通过重重考核,甚至连《先天阴阳五行真解》,也是经由他手传授。
他一路看着张钰从一介凡人,到气海惊世,再到七脉论道夺魁,两人之间亦有几分引路之情,关系算得上不错。
十年之前,张钰与赵炎一同进入归墟,不久后便传出其疑似被烈风谷弟子风息设计害死、尸骨无存的消息。
当时云疏还曾为此扼腕叹息,觉得宗门损失了一位仙苗。谁能想到,时隔十年,在所有人都几乎认定其已然陨落之时,张钰竟能安然无恙地归来!
云疏毕竟是执掌妙法殿多年、见惯风浪的真传弟子,短暂的震惊过后,思绪立刻飞速运转,开始冷静分析此事带来的影响与利弊。
“张钰归来,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他心中迅速判断,“首要一点,烈阳师叔得知此事,那积郁了十年的怒火与杀意,必然能得到极大的缓解与平息。如此一来,与烈风谷那边不死不休的对峙局面,或许就有了转圜的余地!”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眼下宗门最大的内部压力,便是与烈风谷的冲突牵扯了太多战力。
他立刻对凌溪吩咐道:“快!立刻以最快速度,将张钰安然归来的消息,传讯给烈阳师叔!请师叔据此最新情况,分析决断,看是否可以暂且结束与烈风谷的对峙,回返宗门!”
凌溪却道:“师兄,放心,消息在我来的路上,就已经动用紧急渠道传出去了。而且,山门处目睹张钰归来的人不在少数,此刻恐怕不止我们,各脉也早已将消息传开,烈阳师叔定然已经知晓。”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不过…师兄,想让烈阳师叔立刻结束与烈风谷的对峙,恐怕没那么容易。毕竟,张师弟虽然安然归来,但赵炎师兄他……”凌溪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而且,烈风谷那边可是实实在在地死了一位紫府境的谷主,这等血海深仇,对方岂会善罢甘休?对峙的结束,绝非一方意愿所能决定。
云疏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他揉了揉眉心,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其中艰难。只是如今局势…海中妖兽在亢金龙驱使下虎视眈眈,日益猖獗;玄冥宗与厚土祠在一旁态度暧昧,静观其变。我们长陵仙门实力虽强,同时应对多方压力,也难免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阻止亢金龙登陆,水淹大地!希望…希望烈阳师叔能以大局为重吧。”
凌溪闻言,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解地低声道:“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七脉首座中,就属烈阳师叔脾气最好,平日里对弟子们也颇为宽和。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如此震怒,直接打上人家山门,甚至…”
云疏听到师弟这略显“天真”的感慨,不由失笑,摇头道:“你入门较晚,有所不知。烈阳师叔这金焱峰首座之位,可不是凭空得来的,那是当年凭借手中焚天剑,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他老人家的脾气,在当年那可是出了名的一点就炸,性烈如火,同辈之中无人敢轻易招惹。也就是这近百年来,为了潜心突破紫府九品之境,才开始收敛锋芒,修身养性,显得平和了许多。”
凌溪这才恍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
锐金峰,大殿之内剑气森然。
首座锋镝真人静坐如磐石,其身旁侍立着真传弟子金煜。
金煜收到传讯,眉头微挑,看向师尊,低声道:“师傅,张钰归来的消息……是否需要告知楚师弟?”
锋镝真人双目未开,声音平淡无波:“归鸿正在闭关,冲击檀宫境的关键时刻,此事不必扰他清净。”
金煜点头称是,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又道:“师傅,您说这张钰从归墟之地归来,看样子定然也已突破檀宫。难道……他真的找到了那先天火莲?”
锋镝真人沉默片刻,方才缓缓道:“先天灵物,缘法天成。得之与否,皆是他之命数。不必妄加揣测。”
正法殿,气氛肃穆。
殿主邢无极得到消息后,独自立于窗前,望着远处云海翻腾,神色复杂难明。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玉佩,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喃喃自语:“先天火莲……先天火莲……张钰,你得手了吗?本以为你已陨落,我都要放弃在你身上的考量,安心培养皓儿了……唉……”这一声叹息中,包含着遗憾、权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而在晋元郡,潜江畔的一处险要河谷。
正法殿真传邢皓正带领着数十名弟子,清剿一股盘踞于此的水系妖兽。剑光凌厉,法术轰鸣,战况激烈。就在他刚刚一剑斩断一头四品妖鳄的头颅时,一枚传讯玉符飞至手中。
神识扫过其中信息,邢皓脸上的杀气尚未褪去,便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周身气息都随之骤然一沉,让周围正在奋战的弟子们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纷纷噤声,不敢靠近。
其余几脉,如弱水峰、后土峰、青木峰等,得知消息后,首座与真传弟子亦是神色各异,或惊讶,或玩味,或深思……宗门这潭深水,因张钰的归来,再起波澜。
……
长陵仙门西境,与烈风谷接壤的汾元郡。
烈风谷山门之外,气氛肃杀到了极点。十艘庞大如山岳、船身铭刻着烈焰符文、散发着恐怖灵压的“裂空战舟”,如同十颗灼热的星辰,悬浮于空,结成战阵,牢牢锁定着下方的烈风谷。
而烈风谷一方,亦是如临大敌,护宗大阵全力开启,一层厚厚的、流转着无数风刃符文的青色光罩将整个山门笼罩得严严实实,谷内弟子穿梭不息,紧张地维持着阵法运转。
在其中最为庞大的一艘主战舟舰桥之上,烈阳真人负手而立,面色沉静,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那层层阵法光罩,看到谷内的景象。他手中的传讯令牌接连亮起,一道道关于张钰安然归来的详细信息涌入他的识海。
得知小徒弟不仅无恙归来,似乎修为还有所精进,烈阳真人眼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欣慰与喜色,紧绷了十年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但随即,一丝纠结又浮上心头。是继续在此施压,还是就此收手,回返宗门,应对那迫在眉睫的亢金龙之劫?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赤袍、气息渊深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这是金焱峰的一位紫府境长老,亦是极少数未曾前往上清祖脉、选择留在长陵仙门的老辈人物。他看出了烈阳真人心中的权衡,缓声开口道:
“首座,既然张钰那孩子吉人天相,已然平安归来,而烈风谷…也已付出了谷主陨落的惨重代价。不若…便到此为止吧。宗门大局为重。”
烈阳真人沉默片刻,他终究是一脉首座,肩负着守护宗门的重任。权衡利弊之下,那因弟子受难而燃起的滔天怒火,渐渐被理智与大义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决断之色闪过,沉声道:“也罢。传令下去,各舟准备,撤回宗门!”
命令下达,十艘裂空战舟灵光流转,庞大的船身缓缓调转方向,不再理会下方严阵以待的烈风谷,朝着长陵仙门的方向驶去,最终化作天际的十个小点,消失不见。
战舟离去良久,烈风谷内众人依旧不敢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以为这是长陵仙门的什么诱敌之计,甚至进一步加强了护宗大阵的威力。
直到数个时辰后,多方探查确认烈阳真人真的已经率众远离,谷内高层才稍稍松了口气,旋即立刻开始疯狂打探,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那尊杀神突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