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钰于临江县小河村的荒僻山洞中潜心蛰伏,体悟《太清铸灵根》玄妙,静待时机之时,千里之外,被视为“龙首”、灵机最为鼎盛也最为凶险的云梦大泽,却是另一番景象。
昔日烟波浩渺、渔歌唱晚的云梦泽,早已面目全非。浩瀚的水域因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和 灵机喷发而变得狂暴不驯,浑浊的湖水汹涌澎湃,卷起无数泥沙与断木。浓得化不开的五彩瘴气如同实质的帷幔,笼罩着整个湖泽及其周边区域,阳光难以透入,使得此地终日昏昏沉沉,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压抑。水面上,时常可见巨大而模糊的黑影游弋而过,搅动起阵阵暗流漩涡,发出沉闷如雷的异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气、腐烂的水植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蛟龙陨落后散逸的磅礴灵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威!
此刻,在这片常人乃至普通化劲武者绝难深入的死域边缘,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遁光落下,显露出一群身着月白、淡青、赤红等各色制式法衣的身影。他们气息凝练,周身有灵光隐隐流转,与周遭污浊狂暴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长陵仙门的弟子。
为首之人,正是如今暂代正法殿真传之位、风头正劲的刑皓。他身着绣有金色雷霆纹路的月白法衣,傲立于一处稍高的水蚀礁石之上,俯瞰着这片混乱而危险的泽国,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洋溢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亢奋与矜骄。
他身后,数十名气息明显强横一截的内门弟子肃然而立,更远处,还有近百名外门弟子正在忙碌地布置着什么。他们以特定的方位站定,不断从储物法器中取出早已炼制好的阵旗、阵盘。
这些器物非金非木,质地奇异,表面铭刻着无数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幽暗符文,核心处皆镶嵌着一枚枚鸽卵大小、不断散发出微弱吸力的灰黑色晶石。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将阵旗打入泥泞的泽地深处,将阵盘安置在选定的节点,动作迅捷而精准,显然演练过无数次。
随着布置的进行,一个笼罩范围极广、结构极其复杂的庞大阵法雏形,开始在这片区域隐隐浮现。无数细微的幽光线条在泥沼与水汽间勾连,散发出一种深沉、晦涩、专门针对龙族气息的奇异力场。空气中散逸的那些淡薄龙气与狂暴水灵之力,竟开始受到无形牵引,丝丝缕缕地汇入阵法笼罩的范围,使得阵内区域的能量波动变得愈发诡异难测。
这正是刑无极赐下的上古秘阵——《九渊缚龙归真大阵》!
此阵并非杀伐之阵,也非防御之阵,其唯一功用,便是感应、汇聚、牵引龙族陨落后散逸的本源龙元,并对其凝聚物(如龙珠)产生强大的束缚和定位效果。
刑皓目光灼灼地盯着阵法核心区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枚蕴藏着七品妖尊大半精华、能助他一步登天的水龙珠破水而出,落入他手中的景象。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喝道:“都快着点!将所有‘汲龙晶’的力量激发到最大!那孽龙最后一丝残念未散,龙珠灵性自晦,藏匿极深,唯有借此阵之力,方能将其逼出引动!若是误了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众弟子闻言,动作更是加快了几分。
就在刑皓志得意满,指挥若定之时,不远处,另一群身着水蓝色飘逸法衣的仙门弟子中,一位气质温润如玉、眸若晨星的年轻男子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正是妙法殿如今的首席真传弟子——云疏。
云疏真传不像刑皓那般锋芒毕露,他气息内敛,如深潭静水,周身有淡淡的书卷清气环绕,那是长期浸淫宗门典籍、感悟道法自然而形成的独特气质。他望着那逐渐成型的《九渊缚龙归真大阵》,感受着其中那专门针对龙气的诡异吸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疑虑。
他博览群书,尤好杂闻秘录,曾在妙法殿藏经阁的某部极其古老的《万阵图录·残卷》中,似乎见过关于类似阵法的只言片语的描述,提及它与搜寻龙族遗宝有关。再结合刑皓如此兴师动众,不去搜寻那些显而易见的天材地宝,反而在此地布下这般奇特大阵……
“水龙珠……”一个念头在云疏心中闪过,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那是足以让所有六品元神真人都心动不已的绝世瑰宝!刑皓的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寻常的灵物,而是那头已化妖尊的潜江龙王死后最珍贵的遗蜕!
一股极淡的热切刚要从心底升起,便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他想起了出发前,师尊清虚真人的殷殷嘱托:“云儿,此次五县之地机缘,乃楚师侄用命换来。正法殿损失惨重,刑师兄心绪不佳,有些事,我妙法殿当以宗门和睦为重,不必过于计较。尔等此行,以收集灵材、历练弟子、择优收录门人为要,若有余力,可适当关注其他三家宗门的动向,至于正法殿……由得他们去吧。”
师尊的话说得委婉,但云疏明白其中的深意。楚惊澜之死,让正法殿占据了道德和情感的高地,此刻与刑无极一脉争夺可能存在的“水龙珠”,于情于理都不占优势,反而可能引发两殿乃至仙门内部的激烈冲突,得不偿失。
想到楚惊澜,云疏眼底不禁掠过一丝真正的惋惜与敬佩。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其天赋、心性、实力,无一不让人心折。仙门七脉真传,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但在楚惊澜面前,却都或多或少存有敬畏之心。那是真正凭自身实力打出来的威望,无人不服。
可眼前这个刑皓……云疏的目光扫过那道意气风发却难掩底蕴虚浮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不过是仗着有个好老祖的纨绔罢了,如何能与楚师兄相提并论?如今竟也想凭借外物,窃据正法殿真传之位,甚至觊觎那七品紫府之境?真是……
云疏心中哂笑,顿觉留在此地索然无味。看刑皓这般架势,云梦泽最好的东西,早已被其视为囊中之物,其他弟子在此,恐怕连汤都难喝到一口,最多只能捡些边角料,还要受那大阵汲取龙气时可能引发的各种不可测风险。
他素来性情疏淡,不喜纷争,更不愿在此地看着刑皓那副嘴脸。当下便做了决定。
“妙法殿弟子听令。”云疏清朗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同门耳中。
众弟子立刻停下手中的辅助工作,看向他。
“此地有刑皓师弟主持大局,足矣。我等在此亦是无益。据典籍记载及灵气感应,青阳县境内多生奇木灵植,水木相生,颇合我妙法殿道法。即刻随我前往青阳,采集灵药,亦可留意是否有身具灵慧根苗之人。”
“谨遵云疏师兄(师叔)法旨!”妙法殿弟子齐声应道,显然也更愿意离开这令人压抑的险地,去寻觅实实在在的收获。
云疏最后看了一眼那幽光渐盛的缚龙大阵,不再有丝毫留恋,袖袍一拂,一道清澈的水蓝色遁光裹住周身,率先化作流光,朝着东方而去。身后数十道水蓝色遁光紧随其后,如同一群优雅的仙鹤,迅速消失在五彩瘴气之中。
云疏的离去,仿佛是一个信号。
早已对此安排略有微词的其他几脉真传弟子,也纷纷动了心思。
金焱峰的烈阳真传冷哼一声,周身烈焰一闪,带着麾下弟子,直奔传闻中可能有地火灵矿分布的磐石县而去。
后土峰、弱水峰、青木峰、锐金峰的真传们,也各自依据自身功法属性与需求,或是结伴,或是单独行动,纷纷离开了云梦泽核心区域,赶往灵机浓度次一级,但竞争相对“公平”,且更可能找到适合自身属性灵物的青阳、磐石等县。
对他们而言,水龙珠虽好,但虚无缥缈,且明显已被刑皓视为禁脔,强求不得。反倒是那些实实在在的二品、三品灵物,若能找到契合自身的,足以让自身修为大进,夯实道基,这才是更切实际的机缘。
至此,长陵仙门七脉弟子,除刑皓所率的正法殿一系仍坚守云梦泽布阵寻珠外,其余六脉力量尽数散向了青阳、磐石二县。而原本被视为资源最丰厚的“龙首”云梦,反而因这诡异大阵和潜在风险,成了仙门弟子实际上的禁区。
至于更次一等的泽水县和最为贫瘠的临江县,则被所有仙门弟子默契地忽略了。那里,是留给凡俗武者的“汤渣”之地,也是仙门“广开山门”考核的真正场所。
然而,这些来自仙门的“天之骄子”们绝不会想到,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去想,被他们视为“汤渣”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何等惨烈的修罗场。
云梦、青阳、磐石三县,汇聚了潜江蛟龙陨落后散逸的绝大部分精气。这些磅礴的能量不仅催生了天材地宝,更深刻地影响了当地的生态环境。
无数原本普通的野兽、虫豸,乃至一些本就有些奇异的水族、山精,在吸收了这些蕴含蛟龙特性的狂暴灵机后,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在青阳县的古木林中,出现了水桶粗细、头生肉角、鳞片坚逾钢铁、能口吐毒雾的巨蟒;在磐石县的裂谷深处,爬出了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鳌钳足以剪断精钢的变异巨蝎;在云梦泽的边缘沼泽里,更是充斥着各种奇形怪状、性情凶猛、带有剧毒或诡异神通的水生妖物。
它们或许灵智未开,品阶不高,绝大多数甚至未入一品妖兵之境,只是凭借本能行事。但架不住数量众多,且因龙气影响而格外狂暴嗜血!其尖牙利爪,已能轻易撕裂化劲武者的护体气血;其蕴含的妖力或毒素,更是武者极难抵御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妖物,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也被武者视为一种特殊的……“天地灵物”!它们的血液、骨骼、内核,往往也蕴含着不错的灵性,甚至铸就灵根的灵物。
于是,致命的危险与诱人的收获交织在一起,将这三县之地变成了巨大的狩猎场与……坟场。
许多不甘心只在泽水、临江捡漏,或是自恃实力高强、或是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化劲武者,纷纷铤而走险,闯入了这三片死亡区域。
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支来自晋元郡城的五人武者小队,在青阳县边缘发现了一株即将成熟的二品“赤炎果”,欣喜若狂之下,却惊动了守护在一旁的一群变异毒蜂。顷刻间,五人被蜂群淹没,护体气血被轻易刺穿,浑身肿胀发黑,惨叫都未发出几声便化作脓血,连骨头都未能剩下。
一名独行的刀客,仗着身法快捷,欲要盗取磐石县一处岩洞中的“地乳灵液”,却被洞中潜伏的一头变异石化蜥蜴偷袭,一口咬住拖入深洞,再无音讯。
更有甚者,在云梦泽外围,只是不小心吸入了一口彩色瘴气,便立刻陷入疯狂,气血逆冲,不分敌我地攻击同伴,最终力竭而亡。
妖兽、毒瘴、诡异地形,收割着大量武者的性命。
而比这些天然危险更可怕的,是人心。
“兄弟,联手杀了这头黑水鳄,其内丹和精血我们平分如何?” “好!” 一番血战后,妖兽倒地。提议者却骤然暴起,刀锋毫不留情地劈向了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同伴”的后心。 “为什么……” “抱歉,妖兽内丹,我也想要独吞。”
类似的戏码,在密林、山谷、水泽边不断上演。信任成了最可笑的笑话,每一次合作都可能在最后时刻演变为背叛与杀戮。有时候,两拨人为了争夺一株灵草,可能尚未靠近,便已互相厮杀起来,最终便宜了暗中窥视的妖兽或因打斗而引来的更多竞争者。
整个云梦、青阳、磐石三县,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浸泡在鲜血之中。惨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妖兽嘶鸣声,此起彼伏,终日不绝。贪婪、恐惧、绝望、疯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比瘴气更加令人窒息。
每一天,都有成百化劲武者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他们的血肉和破碎的梦想,成为了这片贪婪土地新的养料。
这是一场仙门主导下的、残酷无比的养蛊与大逃杀。用无数武者的性命作为筛子,筛选出极少数既有实力、又有运气、更兼备狠辣与狡猾的“幸运儿”。
而这一切的喧嚣、血腥与疯狂,都被重重山峦和弥漫的瘴气阻隔。
远在“龙尾”临江县,那个荒僻山洞中的张钰,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他依旧心如止水,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秘术,打磨着气血,等待着属于他的那个最佳时机。
洞外,临江县的土地上,虽然也偶有争斗,但比起另外四县的炼狱景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宁静祥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