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并未随黑石谷的寒风消散,反而如烙印般深深刻在幸存者的骨子里。
然而,时间的洪流裹挟着镇荒堡的日常,冷酷地冲刷着一切。
无论老熊、老周们心底如何翻腾着压抑的怒火与彻骨的悲凉,无论张钰如何警惕着陈百川的野心,事情,终究如同投入渊海深潭的石子,在泛起一圈圈涟漪后,归于沉寂。
陈百川的冷酷手腕与背后可能存在的“仙门祖荫”,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所有可能的不满与质疑。
更令人齿冷的是,仅仅十余日后,陈百川麾下那几乎被打残的编制,竟已奇迹般地重新“饱满”起来。
一队队面庞稚嫩或带着麻木神色的新丁,穿着不合身的粗布军服,扛着简陋的武器,沉默地开进乙字区。
他们填补了那些空荡荡的营房,也填满了黑石谷之战留下的血肉窟窿。
一同到来的,还有几位新任命的队正。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取代了王魁、老刘他们曾经的位置,看着那些新兵蛋子懵懂地站在曾经袍泽流血倒下的校场上,老周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开,背影佝偻。
熊阔海则整日阴沉着脸,训练新兵时吼声如雷,下手极重,仿佛要将无处发泄的愤懑都砸进这些懵懂的新血里。
唯一能称得上慰藉的,是阵亡及伤残厢兵的抚恤金,竟在半月后陆续发放了下来。数额不多,甚至可以说微薄,但对于那些失去顶梁柱的家庭,聊胜于无。
然而,这份微薄的慰藉中,浸透着更深的悲凉。
当军需官拿着名册,在营房外高声念出一个个名字,等待着亲属上前领取那几枚冰冷的银钱和几袋糙米时,回应他的,常常是死寂。
许多名字被反复念诵,最终只在名册上留下一个无情的红叉——“无人认领”。
这些战死的士兵,本就是孑然一身,如荒野中的孤草,被风卷来,又被风无声地碾碎。
张钰默默看着这一切。新兵们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或微薄的憧憬,老兵们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无人认领的抚恤名单…
陈百川的权力机器运转如常,甚至更加强大。他依旧是那个冷酷威严、令行禁止的百夫长,似乎黑石谷的血流成河,不过是他晋升路上一次不甚成功的“投资”。
这种冷酷的“正常化”,比公开的暴行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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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个月的日子,被一种诡异的“平静”填满。
陈百川似乎急于抹平黑石谷带来的阴影,也或许是为了积攒下一次“狩猎”的本钱,他频繁地率队出击。
任务目标不再是铁背山魈那种凶悍的群居妖兽,而是潜江边缘一些零散的、危险性相对较低的妖物或匪患——袭击渔村的海蜥妖、骚扰商道的沙地鬣狗群、盘踞废弃矿洞的流寇。张钰作为队正,自然是次次随行。
战斗依旧残酷,每一次刀剑出鞘都伴随着生死考验。新兵们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迅速褪去青涩,或成为合格的老卒,或化作新的尸体被抬回。
任务“成功”了。每一次都能带回或多或少的战利品,上报的伤亡数字也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陈百川冷硬的脸上偶尔会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营地里关于黑石谷的议论,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雪片,迅速消融。
新兵们崇拜着百夫长的“强大”,老兵们则疲惫地接受了这“不过如此”的命运——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抚恤能发,只要自己还能活着领饷银,日子总得过下去。
那曾经在熊阔海营房里翻腾的怨愤与质疑,似乎真的被劣酒浇灭,被时间掩埋。
只是有些东西从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的冰层之下。每一次任务,陈百川的眼神都像冰冷的探针,扫视着战场,扫视着每一具有价值的妖兽尸体。
虽然没有再拿出那个诡异的罗盘,但张钰能感觉到,那双深陷眼窝里燃烧的,依旧是永不满足的、对力量的贪婪渴望。
老熊和老周在庆功的喧嚣角落里碰杯时,眼神偶尔的交汇,也依旧带着心照不宣的冰冷。
只是那“仙门祖荫”四个字,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他们连一丝火星都不敢再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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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暗流之下,一场风暴正在张钰的体内悄然孕育,其猛烈程度,远超他自己的想象。
最初,他对装备栏中那【紫纹龙参(一品)】带来的【唯一被动 - 龙元滋养】并未抱太大期望。“微弱提升气血恢复速度与身体韧性”,“微量提升对木灵气的亲和力”——字面上的描述,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聊胜于无的辅助效果,如同品质最下乘的固本培元丹药。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带着惊喜与惊惧的冲击。
这“微弱”的提升,其效果之强、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每一次战斗后的疲惫,仿佛被无形的暖流包裹,远超常人数倍的恢复速度,让他能在极短时间内再次生龙活虎。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愈合速度肉眼可见,留下的疤痕也远比旁人浅淡。
更可怕的是他身体韧性的增强。一次围剿沙地鬣狗群时,他被一头狡猾的头领从侧面偷袭,利爪狠狠撕开了他腰腹的皮甲。
尖锐的爪尖划过皮肤,传来的却是一种坚韧皮革被刮擦的滞涩感,最终只留下几道不算太深的血痕,远未达到预期的重伤。连给他包扎的老军医都啧啧称奇,只道他年轻底子好。
最核心的变化,在于修炼。
《铁弦劲》的运转,从未如此顺畅过!每一次呼吸吐纳,每一次气血搬运,都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充满生机的粒子主动涌入他的身体。
那是空气中极其稀薄的天地灵气,其中蕴含的木属性灵气粒子,在【龙元滋养】被动提升的亲和力下,对他而言不再遥不可及。它们如同涓涓细流,虽细微却持续不断地汇入他奔涌的气血洪流之中。
气血,是凡俗武道的根基。化劲的标志,便是气血充盈鼓荡,通达四肢百骸,如汞浆般凝练厚重,力透指尖发梢,可刚可柔,运转如意。
仅仅三个月!
张钰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原本如江河般奔腾的气血,正在发生质变!它们变得更加粘稠、凝练,奔腾的“河道”被无形的力量拓宽、加固。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沉闷的战鼓在胸腔擂响,推动着磅礴的力量涌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皮肤下,肌肉纤维如同被反复淬炼的精钢,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骨骼似乎也变得更加致密坚韧。他的五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营房外数丈外虫豸爬行的微响,空气中尘埃漂浮的轨迹,都清晰可辨。
他,已经触摸到了那道无形的门槛——化劲的边缘!那层隔膜是如此之薄,仿佛只要他心念一动,鼓荡全身气血奋力一冲,便能立时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种速度,快到让张钰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和后怕。他曾听闻军中那些惊才绝艳之辈,从明劲巅峰到触摸化劲门槛,也需经年累月的苦熬打磨,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而他呢?从获得这金手指至今,满打满算不过数月!这真的是“微弱”的提升吗?这紫纹龙参究竟是何等神物?一品?一品便有如此逆天之效?
巨大的力量感伴随着巨大的不安在他心中交织。他如同一个骤然获得神力的孩童,既欣喜于这脱胎换骨的变化,又本能地恐惧着这力量背后可能隐藏的未知代价。他只能更加谨慎,更加小心地投入到修炼之中。
【龙元滋养】带来的好处远不止于修炼速度。那些曾经在艰苦训练和生死搏杀中留下的陈年暗伤——关节处每逢阴雨天的隐痛,胸口被重击后残留的闷涩感,手臂上几处旧创的僵硬……竟然在这持续不断的暖流冲刷下,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了!
身体内部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清洗与重塑,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与通透。
外在的变化同样惊人。原本略显粗糙、带着边塞风霜痕迹的皮肤,变得光滑紧致,透着一种内敛而健康的莹润光泽。
长期重压带来的那种干瘦感彻底消失,身体线条变得匀称流畅,肌肉饱满却不臃肿,充满了内蕴的力量感。
他甚至发觉自己似乎长高了一些,旧日的皮甲穿在身上,肩背处竟显得有些紧绷了。
这些变化是显着的,但又是潜移默化的。军营的生活单调而艰苦,张钰作为队正,虽比普通士兵好些,但也远谈不上优渥。
他每日与熊阔海、老周等人一同操练、出巡、执行任务,朝夕相处。众人只觉得张钰这小伙子当了队正后,精神头十足,似乎运气也好,几次任务都有斩获,得了些赏钱。
“啧,张队正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年轻就是本钱啊!”一次训练间隙,一个老兵看着张钰额头上连汗珠都显得晶莹,忍不住打趣道。
“那可不,人家张队正现在可是百夫长面前的红人,几次关键出手都漂亮,赏钱丹药能少得了?有钱买点好药膳补补,自然不一样!”另一个士兵带着羡慕附和道。
熊阔海瞥了张钰一眼,粗声粗气道:“底子好,又肯下死力气练,是该有点长进!”他眼中也有一丝疑惑,总觉得张钰的精气神饱满得有些过分,不像仅仅靠丹药堆出来的虚火。
但也没深想。毕竟,只要不影响他老熊带兵,懒得管。
老周则沉默得多,只是偶尔看向张钰的目光,会多停留一瞬。他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对气息的变化更敏感些。
他能感觉到张钰身上那股沉凝如渊、引而不发的力量感,越来越厚重。
但他也只是把这归结于张钰天赋异禀加上舍得下本钱提升自己。黑石谷之后,老周的心似乎也冷硬了许多,对旁人的事,更不愿深究。
张钰将这些议论和目光都平静地接下,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年轻人被夸赞的赧然,或者一丝得了好处的小小得意,完美地掩饰了内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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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月的一个傍晚,残阳如血,将镇荒堡粗粝的黑色石墙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
张钰独自盘膝坐在自己营房的木板床上。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没有点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掉狭小的空间。
体内,《铁弦劲》的心法早已运转到了极致。奔涌的气血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熔岩,在拓宽坚韧的经脉中咆哮奔腾,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轰鸣。
那层触摸了三个月的化劲隔膜,此刻清晰得如同实质,横亘在他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上。
轰——!
奔腾咆哮的气血瞬间平息下来,不是消失,而是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蜕变!它们不再仅仅是灼热的洪流,而是化为了一种凝练、厚重、如汞浆般沉凝却又圆融如意的力量!
这股力量瞬间通达身体的每一个最细微的角落,指尖、发梢、皮肤表层…意念所至,力量即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感充斥全身。身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轻盈而充满掌控力。
五感被提升到了极致,营房外数十丈外两个士兵低语的内容、墙角一只蜘蛛在蛛网上爬行的细微震动、甚至空气中尘埃在微弱气流中的旋转轨迹,都清晰无比地映射在他的脑海之中。
皮肤变得更加坚韧,肌肉纤维的排列似乎也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躯体下,是前所未有的协调与柔韧。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在昏暗的暮色中仿佛有两点锐利无匹的寒星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深邃平静。
化劲!水到渠成,一蹴而就!
张钰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淡淡的白练。
他低头,摊开双手。手掌宽厚有力,指节分明,皮肤光滑,曾经训练留下的老茧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微微握拳,没有刻意发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肌肉中、骨骼里那股汹涌澎湃、圆融如意的力量在静静流淌,仿佛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成功了!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踏入了凡俗武道的巅峰之境——化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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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三个月,张钰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铁弦劲》的深挖和对化劲境界的体悟之中。
《铁弦劲》的心法被他团转到了极致。原本刚猛有余、变化不足的劲力,在化劲境界的支撑下,产生了质的飞跃。
力贯全身,刚柔并济!他可以一拳击出,劲力刚猛无俦,足以开碑裂石;亦可在指尖凝聚一点柔劲,如春风化雨,拂过落叶而不损其分毫。
发力不再局限于拳脚,意念所及,肩、肘、膝、背,乃至一根头发,都能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又能在刹那将力量收敛得滴水不漏。
他常常在深夜无人时,独自在营房内或堡墙僻静的角落练习。身形不动如山,又能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快如鬼魅。
一拳一脚,不再有破空厉啸,而是带着一种沉闷、凝实、仿佛能撼动空间的压迫感。
体内气血运转,圆融无碍,力透发梢,真正达到了《铁弦劲》所能攀登的巅峰——化劲大成,圆满无缺!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蕴藏的力量,如同渊海般深不可测。这力量,甚至已然凌驾于百夫长陈百川之上!
营房内。张钰缓缓收功,周身蒸腾的淡淡白气融入黑暗。
他走到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水盆前,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面孔。与三年前那个带着卑微进入镇荒堡的少年相比,已然脱胎换骨。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水面。指尖没有丝毫发力,凝练如实质的气劲却已无声透出。平静的水面,以指尖为中心,瞬间向下凹陷出一个清晰的漩涡,深达数寸,水面剧烈波动,却诡异地没有溅起一滴水花。
数息之后,气劲消散,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力透指尖,刚柔随心,收发如意!
化劲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