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太初宫。
龙涎香的青烟在殿柱间袅绕,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
大吴皇帝孙权端坐御座,紫髯微颤,深邃的眼窝里积郁着阴霾。
从登基称帝以来,除了外交虚名上有些建树,其他各项行动皆是以失败告终,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头。
先是征伐夷州失败,损失兵士约万人,接着又被公孙渊给耍了俊。
虽然对方已经被毋丘俭斩杀,可是东吴也损失了大批金银珠宝,以及死了不少东吴的青年才俊。
而最重的那块,是西边传来的惊天霹雳,汉军一战尽歼魏军主力,曹真授首,司马懿失势,诸葛亮雄踞关中,煌煌汉帜竟有中兴之象!
天下为之震动,他孙仲谋的心,又何尝不是地动山摇?
“伯言,寡人是否做错了?”孙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迷茫的自省。
他忧惧其势大难制,人心归附,仓促间联合曹魏,欲图蜀中腹地。
谁料蜀汉竟能绝地翻盘,大吴损失了一大批蜀地细作不说,现在连商道也被断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与更深的忌惮,啃噬着他的帝王心。
上大将军陆逊立于阶下,玄衣玉带,气度沉凝。
他敏锐地捕捉到皇帝那“自责”背后的深意,非是真心悔过,而是要有人来为这行动的失败负责,好为自己减轻责任。
心中有些微凉,现在的孙权已经不是当初的吴王,谦逊而又贤明。
自从有消息传出,自己和皇太子孙登过从甚密,昔日的信任已如薄冰。
最明显的就是官职兵权,他这上大将军,名位虽尊,实际上除了自家的部曲,其他的兵权都在大将军诸葛瑾和各位将军手中。
“陛下,李严心志已决,求仁得仁,此乃天意,非战之罪,亦非陛下之失。”
陆逊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将那份洞察深藏心底。
孙权紫髯微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即霍然抬头,目光如炬,扫视阶下群臣:“然!诸葛亮今握潼关之固,拥雍凉之锐,非张合等丧胆败军之将可敌!蜀中新胜,关中初定,其力必疲,其备未周。寡人意欲,趁此良机,兴王师,伐不臣!尔等以为如何?”
之前蜀中在永安虽然放了陈到,后来又多了一个宗预,实际上不过五千兵力。
可是自从那个郝昭来了以后,其兵力已经增加到了近万人,还美其名曰是为了配合东吴进行增兵。
郝昭是谁,从陈仓小城开始,一直都是以防守着名,先阻诸葛,后阻司马,他到永安明显就是为了防东吴。
如果继续放任不管,将来东吴面对的将是铜墙铁壁,再无入川之日。
好在南中庲降都督李恢病重,派了一个叫马忠的去接任,以前听都没有听过。
还有那个姜维,一介降将居然担任益州刺史,蜀汉这真是没有人了。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不如趁蜀军刚刚经历大战,无力再战。
蜀中各将又是刚刚到任,还没有取得部下的效忠,直接发大军从交州和巴东两路进军。
到时候再派人挑动南中众蛮族,以及蜀中羌氐等族造反,说不定能一举攻占整个益州。
“陛下,万万不可!” 大将军诸葛瑾须发皆张,疾步出列,声音带着恳切与焦虑。
他倒不是为了蜀汉着想,也不是考虑到诸葛亮的原因,实是为江东基业忧心如焚。
“曹魏虽败,元气未伤!其据中原膏腴,带甲百万,实乃江东与西蜀共敌!”
“今蜀汉骤强,然其力亦在抗魏!若我仓促伐蜀,胜则两败俱伤,魏必渔利;败则元气大损,社稷危殆!蜀据地利,民心思汉,兼有西凉铁骑之利,纵一时得手川中平原,焉能久守?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积粮秣,缮甲兵,以待天时!” 他深深拜倒,额头触地。
“哈哈,子瑜莫急!且听诸卿高论。”见诸葛瑾反对,孙权倒也不生气。
东吴这么多文武,他最放心的就是诸葛瑾,因为诸葛家的家风有口皆碑!
“陛下!老臣附议伐蜀!” 镇南将军吕岱声若洪钟,虎步出班。
“交州与南中,犬牙交错,摩擦不断!蜀人常借南中豪族生事,屡屡觊觎我岭南之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吴蜀终有一战!今蜀中新定,南中主将更迭,正是天赐良机!若待其稳固如磐石,悔之晚矣!”
他在延康元年(220年)代步骘出任交州刺史,平定桂阳、浈阳间的王金叛乱,平定士徽叛乱,对交州的事情了如指掌。
蜀汉在南方的影响力越来越强,迟早会觊觎东吴的交州和岭南地区。
“陛下,臣也赞同!可重走当年秦灭楚之路,从巴东和南中同时进兵,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果然,吕岱一说完,步骘也马上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吕将军!”丞相顾雍沉稳出列,声音不高,却是字字清晰。
“诸葛亮以‘汉祚复兴’蛊惑人心,更炮制‘金刀之谶’,乱魏军心!此等邪说,于我大吴正统,实为心腹大患!汉室余烬,死灰复燃,其势汹汹!当趁其羽翼未丰,倾力扑灭!纵不能尽取益州,亦要阻其吞并张合、郭淮残部,断其膨胀之势!此乃制敌机先,关乎国本!”
作为江东士族领袖,他对“汉室正统”这面旗帜对孙吴政权的威胁,看得比谁都清楚。
你们说大汉才是正统,那我大吴不就是逆贼了么,这以后还能一起愉快的玩耍?
所以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把大汉一脚给踩到泥里去,让它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就算失败了,也可以阻止诸葛亮消灭了张合,继续成长。
没错,在他们看来,司马懿+曹真+张合+郭淮都不是诸葛亮的对手,现在张合+郭淮那更不可能是诸葛亮的对手。
“臣等附议丞相、镇南将军!”顾雍话音甫落,阶下应者云集,朱、张、顾、陆等江东着姓的官员纷纷出列。
荆州之战和夷陵之战,蜀军给江东造成的不小的冲击和伤亡,他们一直记在心中,早就想报仇。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东吴的商路被截断了,被蜀中商人和魏国商人中间剥削一层,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石门山、夷陵,数万健儿枕戈待旦!将士求战之心,炽如烈火!但求陛下号令,必为陛下踏破蜀关!”前将军朱桓按剑而立,言简意赅,那就是要打。
如今东吴连战连胜,军中士气高昂,也正是他们这些将军立功的时候。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主战之声如潮水般压过了诸葛瑾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队伍最前端,沉默的上大将军身上。
“伯言,众意汹汹,你意如何?”
孙权缓缓坐回御座,紫髯下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陆逊迎着那审视的目光,整了整衣冠,趋前一步深深一揖,面色沉静如水的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伐之!然,欲竟全功,必先成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