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外界风暴的狂怒彻底隔绝。应急电源提供的冷白光线填满了这个狭小而坚固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短暂的死寂后,是吴凛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粗重喘息。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脸色比灯光还要惨白,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刚才通道里那一下撞击,显然牵动了他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甚至可能造成了新的损伤。
“少爷!”老管家和艾米医生立刻上前。
吴凛挥开了老管家想要搀扶的手,血红的眸子如同困兽,死死地盯着站在几步之外、脸色同样苍白的林元元。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未散的暴戾,身体剧痛带来的烦躁,以及一种……因为刚才那下意识保护举动而被自己窥见的、不受控制的软弱所带来的滔天怒意。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厌恶自己竟然会在那种关头,本能地将她护在怀里。这让他感觉自己精心构筑的、冷酷无情的堡垒,出现了一道可耻的裂缝。
而这道裂缝,是因为她。
“过来。”他盯着林元元,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仿佛要将她也一同拖入痛楚深渊的狠戾。
林元元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强势的脸,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
“我让你过来!”吴凛低吼一声,因为牵动伤口而猛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艾米医生皱着眉,想要先检查他的伤势,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了林元元身上。
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通道里那一刻——他坚实的臂膀,他护住她时胸膛传来的冰冷触感,还有他闷哼时喷在她发顶的、带着血腥气的灼热呼吸……
一种复杂的、如同乱麻般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有恐惧,有抗拒,有对他此刻痛苦的……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在意。
最终,在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目光下,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他面前。
刚一站定,吴凛便猛地伸出手,不是抓住她的手腕,而是直接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因为强忍痛楚而颤抖,却依旧带着骇人的气势。
林元元被迫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翻涌着痛苦与暴风雨的血红眸子里。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来的、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灼热气息。
“刚才……”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残忍,“是不是很得意?”
林元元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看着我为你受伤……”他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声音低沉而危险,“是不是觉得……我终于也有今天?嗯?林元元?”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将自己那不受控制的保护行为,扭曲成了她可能存在的、幸灾乐祸的快感。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林元元用力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却徒劳无功。
“我没有!”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你放开我!”
“没有?”吴凛嗤笑一声,那笑声因为疼痛而显得破碎不堪,“那你刚才……为什么那种表情?为什么……不躲开?!”
他指的是在通道里,他护住她之后,她那瞬间的怔忡和失神。
林元元语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一刻复杂的心绪。
她的沉默,在吴凛看来,无异于一种默认。他眼底的风暴更加狂烈,一种被看穿脆弱、被“怜悯”的滔天怒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告诉你……”他猛地将她拉得更近,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他滚烫而痛苦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就算我死……你也别想摆脱我!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是我吴凛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攥着她手臂的力道骤然松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少爷!”
“吴凛!”
老管家和艾米医生同时惊呼上前。
林元元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在他彻底倒下之前,再次用自己的身体,堪堪接住了他沉重而冰冷的身躯。
他整个人几乎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头颅无力地垂在她的颈侧,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皮肤,那灼人的温度和他虚弱到极致的喘息,让她浑身僵硬。
艾米医生迅速上前,和老管家一起,费力地将吴凛从她身上挪开,安置在安全屋内唯一的简易床上,开始紧急处理。
林元元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臂上还残留着他刚才几乎要捏碎她的痛感,怀里似乎还萦绕着他倒下时那沉重的分量和滚烫的温度。她看着他躺在床上,因为医生的检查和处理而发出压抑的痛哼,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一阵阵酸涩。
她恨他。毋庸置疑。
可为什么,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她的心会这么痛?为什么那被他强行刻印上的“未婚妻”身份,在此刻,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安全屋内,只剩下医疗器械冰冷的声响和吴凛压抑的喘息。
后半夜,吴凛因为伤口发炎和撞击带来的内伤,发起了高烧。艾米医生给他用了药,但情况似乎并不乐观。他陷入了一种昏沉而痛苦的谵妄状态,时而浑身冰冷颤抖,喃喃喊着“冷”,时而又因为伤处的剧痛而辗转反侧,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老管家和保镖守在外面,艾米医生需要时刻监控他的生命体征。照顾他的责任,再一次,无声地落在了距离他最近的林元元身上。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在病痛中挣扎。看着他褪去了所有强势和冷硬,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痛苦。看着他因为寒冷而下意识蜷缩的身体,看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恨意,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拿起旁边温水浸湿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动作不再机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当他再次因为寒冷而颤抖,含糊地喊着“冷”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地、带着试探地,握住了他露在薄毯外、冰冷而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反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但他似乎因此获得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颤抖也渐渐平息,只是依旧紧紧地、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这痛苦深渊中,唯一的慰藉。
林元元没有挣脱。
她就那样任由他攥着,感受着他掌心那冰冷与滚烫交织的复杂触感,感受着他指间传来的、仿佛依赖般的力量。
窗外,风暴依旧在肆虐,轰鸣声不绝于耳。
安全屋内,灯光惨白。
她看着他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看着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手……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迅速晕开,消失不见。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堵用恨意和麻木筑起的高墙,正在悄无声息地,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沉沦。
她似乎,再也无法纯粹地去恨这个男人了。
而这份认知,比被他囚禁,比被他宣布为未婚妻,比面对任何风暴,都更让她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