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旧式公寓楼下。这里与吴凛所在的、充斥着金钱与权力气息的市中心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略显潮湿的生活气息,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斑驳,楼道里隐约传来炒菜的油烟味和电视节目的嘈杂声。按照t.饶子之前给的密钥和指示,林元元找到了顶楼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门。密钥卡贴近感应区,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应声而开。
门后的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应俱全。简单的家具,储备充足的食物和药品,甚至还有一个塞满了崭新女装和日常用品的衣柜,显然是t.饶子提前精心准备过的。窗户上挂着厚重的遮光帘,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光线一并隔绝。
这里就是t.饶子承诺的“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林元元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一路上的紧绷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空虚和疲惫。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噪音。
自由了。
她环顾着这个狭小却独立的空间,一遍遍在心里确认这个事实。没有无处不在的保镖监视,没有吴凛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没有需要时刻揣摩他心意的战战兢兢。她可以随意走动,可以打开窗户,可以决定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她拥有了对自己生活的全部掌控权。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片被挖空的感觉,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愈发扩大?那个男人决绝离开的背影,如同一个无法驱散的幽灵,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他最后那句“随你”,他转身时毫不留恋的步伐,他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密的针,不断刺穿着她试图建立的、关于“新生”的脆弱壁垒。
她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她整理衣柜,清点物资,打扫卫生,甚至尝试着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但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味同嚼蜡。每一个寂静的间隙,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关于吴凛的纷乱思绪便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恨他吗?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带给她的伤害,罄竹难书。
可是,除了恨呢?那本暗红色笔记本里透露出的、他扭曲的挣扎和痛苦;地下管道里他下意识的保护;昏迷中无意识的呼唤;以及他最后选择放手时,那深不见底的绝望……这些画面与那些伤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她无论如何也理不清的乱麻。
她开始失眠。每一个夜晚,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吴凛的身影总会不请自来。有时是他暴戾地掐着她的下巴,眼神疯狂;有时是他虚弱地靠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有时……只是他离开时,那个消失在门后的、挺直却孤寂的黑色背影。
她甚至开始产生幻听,总觉得门外似乎有脚步声,或者手机在震动(尽管t.饶子给她的这个匿名手机从未响过)。每一次惊惶地查看后,面对的都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沉寂的屏幕,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失落和自我唾弃。
林元元,你究竟在期待什么?难道你还指望那个疯批会来找你吗?他放你走了!用最干脆的方式!你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玩具”的价值!你自由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用疼痛来唤醒理智。但理智在汹涌的情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安全屋的第四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城市。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公寓吞噬。窗外天地晦暗,雷电交加,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映亮房间内苍白的一切,也映亮林元元蜷缩在沙发上、毫无血色的脸。
这种天气,像极了她被吴凛强行带回别墅的那个夜晚。同样的暴雨,同样的无助,同样的……与他相关。
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尖锐的思念(她拒绝承认那是思念)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在这个绝对安全、绝对独立的狭小空间里,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原来,脱离了他的掌控,外面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海阔天空,而是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的茫然和无依无靠。
就在这时,一阵与风雨声截然不同的、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林元元的耳中。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是谁?!
t.饶子?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具体地址,而且他离开时的眼神……
不可能是吴凛!他明明已经……
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她在这里?!
恐惧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希望这只是错觉,或者是邻居敲错了门。
然而,那敲门声停顿了几秒后,再次响了起来。依旧是那个节奏,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可怕的耐心和……熟悉感?
一个荒谬的、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颤抖着凑近猫眼。
公寓楼道的灯光昏暗,因为暴雨而电压不稳地闪烁着。就在那明灭不定的光线中,猫眼所能看到的狭窄视野里,赫然映出一张脸!
一张她无比熟悉、刻入骨髓的脸!
苍白,削瘦,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碎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那双血红的眸子,此刻正透过猫眼,精准地、仿佛能穿透这层薄薄的阻碍,直直地“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没有了医院的死寂,没有了离开时的平静,那里面重新燃起了她熟悉的、偏执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疯狂而炽热的光芒!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种……深刻入骨的、令人胆寒的占有欲!
是吴凛!
他真的来了!
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在她以为彻底摆脱了他的第三天,他以一种如此强势、如此不容拒绝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林元元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地扒着门框,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门外,吴凛似乎知道她在看。他抬起手,用指关节,再一次,敲响了门。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脏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被雨声模糊了些许,却依旧带着那股她无法抗拒的、嘶哑而强势的穿透力。
“开门。”
“林元元。”
“我知道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