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伸成粘稠的糖丝,每一秒都带着令人焦灼的缓慢。林元元僵立在光影交界处,目光死死锁在吴凛那微微颤动了一下的右手食指上,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是错觉吗?还是昏迷中无意识的神经抽搐?她不敢确定,更不敢靠近,只是像一只受惊的鹿,警惕地观察着床上那个沉睡(或者说,即将不再沉睡)的猛兽。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细小的光斑,甚至可以看清他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和那道紧抿的、即使昏迷也带着几分固执的薄唇。
几分钟过去了,再没有新的动静。
林元元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或许,真的只是错觉。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荒谬的失落和更荒谬的、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她期待什么?期待他醒来继续折磨她吗?她一定是疯了。
她转过身,准备去倒杯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就在她脚步移动的瞬间——
“……水……”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声音,突兀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
林元元的身体瞬间石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回头。
病床上,吴凛的眼睫在剧烈地颤动,如同垂死挣扎的蝴蝶翅膀,试图挣脱沉重的束缚。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血红眸子,此刻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起初,眼神是涣散的、没有焦距的,茫然地对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
但很快,那涣散开始凝聚。他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艰难地扫过冰冷的仪器,扫过奢华却空洞的房间,最后,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僵立在房间中央的林元元身上。
那眼神,虚弱,浑浊,带着重伤未愈的疲惫和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恍惚。然而,在那片虚弱的底色之下,一种林元元熟悉到骨子里的、偏执的、不容错辨的锐利和占有欲,正如同蛰伏的火山般,开始缓缓苏醒。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恨意、恐惧、这些日子照顾他时产生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以及那本暗红色笔记本带来的、让她心慌意乱的窥探,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剧烈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
吴凛的嘴唇又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他的眉头因为用力而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但仅仅是手指微微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下去,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度痛苦的闷哼。
林元元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按铃呼叫医生,或者干脆转身离开,离这个危险源越远越好。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她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孔,看着他眼中那即便虚弱也丝毫不减的、死死锁定她的执拗光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笔记本上那些凌乱的字句,闪过他昏迷中无意识的呢喃,闪过在地下管道里,他滚烫的胸膛和将她护在身后的手臂……
复杂的情绪如同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她撕裂。
最终,还是那几乎刻入骨髓的、对他身体状况的观察习惯(过去被囚禁时,她被迫练就的、为了自保而揣摩他情绪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反应。她僵硬地走到床头柜边,倒了一杯温水,又拿起棉签。
她没有看他,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只是侧着身子,用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机械地,去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棉签触碰到他唇瓣的瞬间,吴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灼地烙在她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黑暗的满足。
他没有再试图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她动作生疏地完成这一切,那双刚刚苏醒的、尚显浑浊却已恢复了几分凌厉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一秒钟离开过她。
喂完水,林元元像完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迅速后退几步,重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垂着眼眸,盯着光洁的地板,声音干巴巴地说道:“你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
她转身欲走。
“站住。”
沙哑、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虽然气若游丝,但那久违的、属于吴凛的、绝对的掌控感,已经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
林元元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过来。”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重伤后的气虚,却依旧强势。
林元元没有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让你过来。”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和隐隐的危险意味,即使他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僵持。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最终,林元元还是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她知道违逆他的后果,尤其是在他刚刚醒来、情绪极不稳定的此刻。她一步步,如同走向刑场般,挪回到床边,但依旧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吴凛看着她这副戒备森严、仿佛他是洪水猛兽的样子,血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浓烈的不悦和……一丝几不可查的刺痛?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积蓄着力量,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
“告诉我……我昏迷的这几天……t.饶子……那只知更鸟……来看过你吗?”
他一醒来,不问自己的伤势,不问身在何处,第一个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林元元的心头,夹杂着被羞辱的愤懑和一种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悲的失望。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带着隐晦妒恨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弧度。
“吴先生以为呢?”她学着他过去那种疏离而讽刺的语气,“你的地盘,守得跟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是那么大一个活人?”
吴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假,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凹陷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几秒钟后,他似乎是相信了,又或者是不想在她面前显露过多对t.饶子的在意,他缓缓移开了视线,重新闭上眼,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疲惫与阴郁。
“没有……最好。”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最好……记住你是谁的人……永远都别想……”
后面的话消散在他虚弱的喘息里,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枷锁,重重地套在了林元元的脖子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和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老管家,鱼贯而入。专业的检查,数据的记录,恭敬的问候……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二人世界。
林元元趁机退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那群人围绕着吴凛忙碌。他闭着眼睛,配合着检查,偶尔用极其简短、虚弱却依旧带着命令口吻的词语回应医生的询问。
他似乎完全恢复了他作为吴家继承人的身份和姿态,即使躺在病床上,那份与生俱来的掌控感和压迫感,也已经开始重新凝聚。
然而,在林元元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仪器数据上时,吴凛的眼睫微微抬起一条缝隙,那深沉而复杂的目光,越过人群,再次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单薄而倔强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阴郁,有无法消弭的偏执占有,有对t.饶子提及时的冰冷妒忌,但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在她留下照顾他时,内心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扭曲的……慰藉。
医生检查完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离开了。老管家恭敬地站在床边,汇报着公司的一些紧急事务,声音压得很低。
吴凛闭目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微微颔首。
林元元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他醒了,那个掌控她命运、让她恨之入骨又无法彻底摆脱的疯批,真的醒了。之前的脆弱和昏迷,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未来的日子,似乎可以预见,将是新一轮的、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禁与拉扯。
而这一次,她连t.饶子那点微弱的、或许也带着算计的“光”,也失去了。
她缓缓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感觉病房里的空调,冷得刺骨。
吴凛的苏醒,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煎熬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扭曲孽缘的……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