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元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压抑的爆炸。安全屋内那惨白的灯光似乎都因她这句话而凝固了片刻。t.饶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份混杂着深情与愧疚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种被刺痛又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眼底飞快掠过。他预想过她的愤怒、她的恐惧，甚至她的感激，但唯独没有预料到这种斩钉截铁的、带着冷冽疏离的“自我宣言”。
而躺在担架上的吴凛，血红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那嘲讽和暴戾像是找到了新的燃料，熊熊燃烧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低笑，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拧紧，但眼神却亮得骇人，死死锁在林元元身上，仿佛她突然变成了一件更有趣、更值得他投入全部精力去拆解和占有的珍宝。“自己选？”他嘶哑地重复，带着剧痛带来的喘息，“好啊……让我看看……你这只翅膀还没硬的小鸟……能飞出什么样的……新花样……”
就在这时，那名一直沉默着为吴凛处理伤势的“医生”——一个眼神冷静、动作麻利的年轻女人——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元元手臂的伤口上，然后转向t.饶子，声音平稳无波：“指挥官，他的外伤需要缝合，失血过多，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不过……”她顿了顿，视线回到林元元身上，“这位小姐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有轻微感染迹象，而且，我建议对她进行一次全面的生物扫描。”
“生物扫描？”林元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捂住手臂。
t.饶子立刻从被林元元拒绝的尴尬中抽离，恢复了决策者的神态，他看向医生，眉头微蹙：“艾米，说清楚。”
被称为艾米的医生指了指林元元伤口边缘那不正常的红肿：“‘清理者’的爪牙上通常携带多种复合病原体和纳米级机械污染物。常规消毒和抗生素效果有限。我们需要确定她是否被感染，以及……是否被植入了追踪信标。”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格外严肃。
追踪信标。这个词让林元元和t.饶子的脸色都变了。连吴凛都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立刻准备扫描。”t.饶子毫不犹豫地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一刻，他不再是歌手t.饶子，而是“枫叶”的指挥官。
艾米点点头，从医疗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类似平板电脑的仪器，走向林元元。“请配合，林小姐，这个过程很快，没有痛苦。”
林元元看着那冰冷的仪器，又看了看t.饶子紧绷的侧脸和吴凛充满探究的目光，一种身为实验品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知道，此刻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强迫自己放松，任由艾米将仪器在她手臂伤口附近扫描，然后又对她的全身进行了快速的检测。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安全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和几人压抑的呼吸。t.饶子紧盯着屏幕，吴凛虽然躺着，但目光也锐利地投注过来。
几分钟后，艾米看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确认存在‘清理者’特有的生物污染，需要特效中和剂。幸运的是，没有发现主动式追踪信标……”她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某个闪烁的红点区域放大，“但是……检测到一段异常的、处于休眠状态的生物编码信号。来源……不明。并非吴家已知的任何技术标记。”
“不明生物编码？”t.饶子凑近屏幕，脸色凝重，“能解析吗？”
“信号结构非常古老……而且加密方式很奇特，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它处于深度休眠，不主动发射信号，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只有在特定生物应激或接近某种‘钥匙’时，才可能被激活。”艾米尝试了几种破解程序，都失败了。
古老的、休眠的、来源不明的生物编码？林元元听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臂，仿佛能感觉到皮肤下隐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它在我身体里多久了？”她声音发紧。
“无法确定植入时间。可能很久，也可能是不久前。这种技术……很诡异，不像是现代医学或吴家当前科技树的产物。”艾米摇头，看向林元元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吴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了然和更深的兴味：“果然……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林元元。这段编码……看来连这只知更鸟……和他背后的老鼠窝……也搞不清楚……”
t.饶子没有理会吴凛的嘲讽，他看向林元元，眼神复杂：“元元，你以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你的家族……”
“没有！”林元元立刻否认，她的家庭背景简单清白，与这些诡秘的事情绝无瓜葛。但内心深处，一个被遗忘的、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似乎被触动了——一场持续很久的高烧，醒来后一切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面容模糊的女人和刺眼的灯光……她用力甩头，将这荒谬的联想抛开。
“先处理感染。”t.饶子对艾米吩咐道，然后看向林元元，语气放缓，带着安抚，“别担心，既然没有追踪信标，就是好消息。这段休眠编码，我们会继续研究。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安全，处理伤口。”
艾米给林元元注射了一支特效中和剂，又仔细清理包扎了伤口。冰凉的药液进入身体，带来一丝舒缓，但那段“不明生物编码”的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沉甸甸地压在了林元元的心头。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行走的谜团，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控。
处理完伤口，艾米又去检查吴凛的情况。t.饶子示意林元元到房间另一角，那里有一张简陋的桌子和几张椅子。他拿出一瓶水和一些压缩食物递给她。
“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疲惫和坚持，“元元，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我理解。但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我隐瞒了什么，我的最终目的，始终是摧毁吴家和他背后那个泯灭人性的‘项目’，并且……保护你。”
林元元默默地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感觉划过喉咙，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保护我？利用我也是保护的一种方式吗？”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t.饶子沉默了一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是。我承认，在策略上，我利用了你的处境。这是最有效、也是当时唯一能接近核心的方式。但我从未想过让你受到不可逆的伤害。每一次你出事，我都……”他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痛苦的表情不似作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把他交给‘枫叶’？”林元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吴凛的方向。
“他是关键。”t.饶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知道‘项目’的核心秘密，知道北麓地下的完整结构，甚至可能知道关于你身上那段编码的线索。我们需要他活着，需要他开口。”
“你们想拷问他？”
“不完全是。”t.饶子摇头，“吴凛这种人，严刑拷打效果有限。我们需要别的办法。而且，‘枫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将他带回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和机遇。”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通讯的队员快步走到t.饶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t.饶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了？”林元元察觉到不对劲。
t.饶子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元元，又瞥了一眼似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吴凛，声音压得极低：“我们暴露了。吴家的‘清道夫’正在大规模搜索这片区域，距离我们不到三公里。而且……信号截获显示，‘枫叶’内部有高层下达了针对我的质疑指令，认为我擅自启动‘暗刃’，营救……‘无关紧要且风险过高’的目标，可能危及组织安全。”
内忧外患。
林元元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刚获得片刻喘息，更巨大的危机便已兵临城下。吴家的追兵，还有“枫叶”内部可能存在的背叛和掣肘。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t.饶子迅速做出了决定，他看向艾米，“他的情况能移动吗？”
艾米检查了一下吴凛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可以，但需要担架，而且必须平稳，否则伤口会崩裂。”
“准备转移。”t.饶子对队员们下令，然后看向林元元，眼神锐利而决绝，“元元，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们，‘枫叶’会尽力保护你，但前路危险，我也无法完全保证你的安全，甚至可能面临内部的审查。二是……”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非常小的、类似U盘的金属物体，塞进林元元手里，“这是一个安全屋的坐标和启动密钥，位置只有我知道，绝对安全。里面有足够的物资和伪装身份。你可以选择自己去那里躲起来，等待风波过去。”
他将选择权，真正地、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林元元握着手心里那枚冰冷的金属密钥，感觉它有千钧重。跟随着t.饶子，意味着继续卷入两个庞大组织的漩涡，前途未卜。独自离开，意味着真正的独立，但也意味着孤立无援，并且要独自面对身体里那段未知的编码和可能来自吴家无休止的追捕。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队员们正在紧张地收拾装备，准备转移。艾米给吴凛注射了镇静剂，他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偏执和疯狂。t.饶子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尊重她选择的克制。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紧迫中，林元元缓缓地、坚定地抬起了头。她没有看t.饶子，也没有看吴凛，而是望向那扇紧闭的、通往未知危险和机遇的金属门。
“我跟你们走。”她清晰地说道。
在t.饶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的同时，她紧接着补充，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并且……弄清楚这一切。”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枚密钥，也握紧了自己刚刚萌芽的、坚硬的决心。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无论是吴凛的囚笼，还是t.饶子的棋盘，抑或是身体里的谜团，她都要亲自去面对，去破解。
她的路，她自己走。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