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哈出归降,其麾下二十余万部众内迁的捷报传至金陵,举朝欢庆。朱元璋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龙颜大悦,对徐达、蓝玉等将士大加封赏自不必说。然而,喧嚣之后,如何妥善安置这位曾经的劲敌及其核心部属,便成了摆在朝廷面前一个棘手而微妙的问题。
这一日,朱元璋召太子朱标至御书房议事。案头摆放着关于纳哈出及其亲族、部将的详细名录。
“标儿,”朱元璋指着名录上“纳哈出之妹,观音奴”一行,语气带着一种惯有的、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纳哈出虽降,然其部众甚多,在蒙古诸部中仍有影响。朕观其妹年岁与老二(秦王朱樉)相仿,若将其赐婚于樉儿,既显我大明怀柔之恩,亦可借这门姻亲,进一步笼络、安抚纳哈出旧部,使其安心为大明效力,可谓一举两得。”
这便是典型的朱元璋式思维,将政治联姻作为巩固统治、消化胜利果实的有效工具。秦王朱樉镇守西安,亦是西北重镇,若能与归附的蒙古贵族联姻,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西北及河套地区的局势。
然而,朱标闻言,却并未立刻附和。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语气恭敬却坚定:“父皇深谋远虑,此策确有道理。然儿臣以为,此事或可再斟酌。”
“哦?”朱元璋看向儿子,示意他说下去。
“父皇,”朱标整理着思绪,清晰地说道,“纳哈出新降,其心未可知。其部众内迁,安置磨合尚需时日,此时若急于联姻,将其妹直接赐婚亲王,恐非全然是福。其一,二哥(朱樉)性情……刚直,若强行赐婚,夫妻未必和睦,反生怨怼,非但不能起到笼络之效,或成隐患。其二,如此急切,亦可能让纳哈出及其旧部心生疑虑,认为我大明并非真心接纳,只是权宜之计,甚至视其妹为质,反而难以收其真心。”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朱元璋的神色,继续道:“儿臣以为,怀柔远人,贵在诚心,而非形式。不若暂不赐婚,以彰我大明气度。可赐予观音奴宅邸,令其安居金陵,享以爵禄,善待之。一则,可显我朝宽宏,消除降者疑惧;二则,使其居于京师,亦在朝廷视野之内,便于安抚与观察;三则,若其果真贤淑安分,日后待局势彻底平稳,再为其择一合适人家,或由她自行选择,方显得我天朝恩德周全,岂不更美?”
朱元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儿子考虑得更为周全、长远。自己只想到了最快的掌控方式,而朱标则更注重人心的归附与局势的彻底稳定。强行联姻,看似直接,实则可能埋下隐患;而先行善待,观其后效,则更显王道荡荡,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嗯……”朱元璋缓缓点头,“你所言,不无道理。是朕有些心急了。就依你之言,那观音奴,便赐宅金陵,好生供养着,以郡君之礼相待。至于纳哈出及其主要部将的安置……”
“儿臣以为,”朱标接过话头,“纳哈出本人,可封侯爵,赐第京师,荣养起来,使其远离旧部。其麾下识时务、有才干的将领,可酌情授予卫所指挥、千户等实职,分散安置于各地军中,既可利用其才干,亦能防止其聚众。其余部众,则分散安置于北平行都司、山西、大同等边地,与汉民杂处,授以田土,教其耕织,逐步归化。”
这一套“分而化之,逐步融合”的策略,显然比简单粗暴的监视或利用更为高明。
朱元璋看着眼前沉稳睿智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放心。标儿越来越有储君乃至帝王的气度了,思虑缜密,行事有章法,懂得刚柔并济,远非一味霸道可比。
“好!便如此办理!”朱元璋最终拍板,“具体事宜,由你牵头,与兵部、礼部、宗人府详细议定章程,务必稳妥。”
“儿臣遵旨。”朱标躬身领命。
退出御书房,朱标轻轻舒了口气。他并非不认同联姻的作用,但在涉及兄弟和降人的具体事务上,他更倾向于采用更温和、更具包容性的方式,这既符合他的本性,也是他作为未来君主,希望塑造的“仁义”与“智慧”并重的统治风格。
很快,旨意下达。纳哈出被封为海西侯,赐第南京,其麾下部众按朱标所议方案妥善安置。而其妹观音奴,则被赐予一座精致的宅院,位于金陵城内相对安静的坊市,享有郡君俸禄,行动虽受一定限制(毕竟身份特殊),但生活用度无忧,备受礼遇。
这一处置方式,果然起到了良好的效果。纳哈出见明朝并未苛待自己和妹妹,反而给予厚禄尊荣,心中渐安,旧部躁动之心也得以平息。而朱标这种“施恩不图急报”的做法,也赢得了朝中一些有识之士的暗暗赞许。
一场可能因处置不当而引发的潜在风波,在朱标的力主下,消弭于无形。北疆的巨大胜利,正在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转化为大明巩固统治、拓展影响力的实实在在的成果。而朱标在处理此事中展现出的政治智慧与仁厚胸怀,也进一步巩固了他在朝臣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