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间,第一个被抱过的小孩爬上桌子。
时愿看着桌上那个和自己对视的小孩。
他刚啃完苹果,嘴角还沾着点淡红的汁,青紫色的皮肤不知何时褪去了些,露出底下白嫩正常的肤色。
小孩仰着小脸,黑洞洞的眼窝慢慢变得清亮,是孩童该有的圆溜溜的模样,像颗刚洗过的黑葡萄。
“妈妈,你看我是不是干净啦。”
黑娃衣在她眼前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时愿察觉到什么,朝着万斯年的方向看过去。
人群里的小孩,皮肤也在陆续恢复正常,一个个都成了模样可爱的小娃娃。
可他们的身体,都在慢慢变得透明,骨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小孩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他想伸手去抱时愿,可软塌塌的身子抬不起来。
他愣了愣,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妈妈…宝宝爱你。”
“我不想走,我还没有和妈妈待够……”
“告诉爷爷,他没骗我,我真的见到妈妈了。”
话音落下,小孩的身体化作一堆细小的白骨,轻轻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其他小孩也陆续化作了白骨。
桌上的颜料台的碟子上,被小孩的眼泪砸中,面具下的色彩逐渐清晰可见。
极致的想念。
万斯年将她搂进怀里:“生离死别都是正常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不要难过了老婆。”
时愿抬头:“那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看30秒广告复活你。”
“那你这30秒想我想的不行,怎么办~”
万斯年随手抓起来,咔嚓咬了一口苹果:
“那我就吃它,一年四季都能买的到,每一秒,每一分,每一个季节我都会想你。”
“死鬼~”
时愿画好面具,为了成全某种恶趣味,她还特意画了几个纸扎人,就戳在他俩床前。
万斯年一亲过来,时愿就摇晃纸扎人吸引他的注意。
情到深处最后抱紧的那几秒,亲亲老婆甚至还能掏出来木剑给他一下。
美其名曰这是为了看傩戏前的准备。
再怎么逃避,那天还是来了。
傍晚段斐他们几人在村口碰面。
周围的村民也都热情的打招呼,共同前往山神庙去看戏。
可时愿分明记得,在从前他们的议论中,很排斥这件事情。
刚踏上山神庙前的最后一级石阶,时愿的脚步顿住。
他们身后无数张面皮在悄悄翻动。
段斐的手瞬间攥紧了她。
刚才还各有模样的村民,此刻正一张张脸在往同一张模样上靠。
连小孩子脸蛋也在变,小小的五官慢慢拉伸,也朝着那张共用脸的模样扭曲。
只是因为年纪小,轮廓还没完全成型,显得格外诡异。
几个刚换完脸的村民齐刷刷转头,十几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几位怎么不往前走?傩戏要开唱了。”
那些声音也是一样的,低沉,没什么起伏,像从同一个喉咙里发出来的。
时愿感觉后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她拉着段斐的手,想往后退。
可脚下的石板路变得黏腻,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每走一步都咕叽咕叽的响。
他们的脚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每一个台阶都铺上一张脸,那张共用的脸在她脚底出现,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王猛单眉已经开始飙泪了。
他们猛地转身,身后的路消失了。
不是被黑暗吞没,也不是被迷雾笼罩,而是被人堵死了。
刚刚还只是在两旁或前方出现的村民,此刻已经无声无息地聚拢过来,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那些面容扭曲尚未完全定型的孩子,全都静静地站在那里。
数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所有的脸,都是同一张。
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寂静无声。
只有脚下脸孔被挤压时发出的笑声。
“傩戏要开唱了。”
最前面的一个村民开口说道。
“客人不到,戏不开场。”
又一个村民开口,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
“请客人入座。”
“请客人入座。”
“请客人入座。”
声音开始接连响起,从每一个方向传来,一句接着一句,重复着相同的内容。
起初还能分辨出是不同位置的个体在说话,但很快,这些声音就完全同步起来。
变成整齐划一的合唱。
他们被这恐怖的合唱包围了。
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正对着他们的村民人群,缓缓从中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那个巨大的、古老的傩戏台。
戏台上,火光明亮!
熊熊燃烧的火盆将台子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所有人踮起的脚尖。
舞台中央的村长始终背对着,可就在此刻,他脖颈硬生生拧了半圈,朝着他们咧开一个笑容。
脚下的黏腻感更强了,时愿甚至感觉到那些脸似乎在蠕动,轻轻吮吸着她的鞋底。
时愿握紧手中的小木剑,一脚正中脚下的脸。
他们没有退路了。
几人戴上面具,往山神庙前走去。
时愿猛然回头,等等她是不是看到自家老公了,怎么阴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