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呢子大衣,是王为民昨天送过来的,腰间系着布带,将本就纤细的身形勾勒得纤长挺拔。
衣领翻开,露出里面洁白高领的毛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黑油亮,耳垂上挂着一对细小的银圈,仿佛落了一点雪光。
她神情冷静,眉目清润,站在喧哗里却纹丝不动。
人群顿时静了。
没人说话了,连风都像停了一瞬。
有孩子张着嘴忘了合,有妇人下意识理了理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袄,有社员偷偷咽了口口水。
这该不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怎么像画儿里走出来的!
林向红那张原本耀武扬威的脸僵在那,脸都快气青了,她看了一眼高子,却见对方嘴巴微张,眼里满是惊艳。
该死的!
宋幼宁缓缓走到院子中央,目光轻轻扫过满院彩礼与围观众人,唇角忽地一勾,像雪天里开出的一朵梅花,又冷又艳。
她转头看向高子,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微妙的委屈:“怎么是你来送彩礼?”
“……大队长怎么没来?他是后悔了吗?”
这一句问得轻,语气却软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一瞬,高子心头一麻,像被什么人拿棉花狠狠一裹,整颗心都软了。
他本想大声说“哪有的事儿”,却不自觉低了声音,几乎是半讨好半赔罪地说道:“嫂、嫂子你别误会,老大他……他是去公社开会了,真的是走不开,才叫我来的!”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人更是炸开了锅。
“哎哟,这女同志,这气质,不像是乡下人啊。”
“要我说,大队长眼光真毒,这才配得上这彩礼啊。”
“是啊,你看她说话那样,谁舍得让她委屈啊……”
林向红脸色煞白,指甲掐进掌心都没反应过来。
而宋幼宁只是垂了垂眸,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声音平静道:“原来是这样。”
高子讨好地笑道:“嫂子,真是这样,要不是走不开,老大怎么可能不亲自来呢,你看看这三转一响,哦对了,还有这些。”
他挥了挥手。
一个小伙子捧着一个盖了红布的托盘走过来,他看了宋幼宁一眼,顿时脸红耳热。
高子瞪了他一眼,将托盘抢过来,亲自送到了宋幼宁面前。
他大声说:“这是888块彩礼,嫂子你掀开看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888块彩礼?
疯了吧!
就算是娶仙女也不用这么多啊!
可大家再一看宋幼宁,又觉得888块似乎也不算多了。
林向红眼珠子泛着红,恨不得一把抢过那堆大团结,她酸溜溜地说:“888,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宋幼宁微微一笑,“林同志,你说得对,我既然拿了这笔彩礼,肯定是要给老王好好操持家里的一切。”
她摆出一副当娘的姿态,目光扫过围观人群,忽而开口问:“你们谁知道我闺女喜儿嫁的是谁呀?老王粗心,我肯定是要替他好好把把关的,总不能把喜儿白白送出去,这可是关乎她一辈子的事情呢。”
这一声问得轻巧,却像往锅里泼了一瓢热油,炸得人瞬间没了声音。
忽然,人群中有人小声说:“喜儿可比你还大吧?”
有人低声笑了起来,憋得脸红脖子粗。
宋幼宁丝毫不受影响,神情自若地说:“那怎么了,她就算再大,也得叫我一声妈呀。”
这下没人说话了,只是一个比一个神情古怪,就连高子都没想到,宋幼宁会在这个时候问起喜儿的事儿。
另一边,王春已经到了王为民家。
喜儿的行动并不受限制,但自从她看上她那个小丈夫之后,就不喜欢出门了,成天和那男人待一起。
屋里,喜儿正坐在炕头,对着缩在墙角的男人哼歌,眼神飘忽,唇角挂着呆笑。
王春瞥了一眼角落的人,没当回事,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喜儿喜儿,你知道吗?你爸要娶媳妇了。”
喜儿抬起头,笑意未散,呆呆地问:“什么是娶媳妇啊?”
王春:“……”
怎么忘了,这就是个傻子。
她耐着性子解释:“就是结婚,就跟你跟他结婚一样。”
她指着角落的人。
喜儿拍手笑道:“结婚,我要跟他结婚,我喜欢他。”
王春撇了撇嘴,继续说:“但你爸娶了媳妇,你就不能结婚了!”
喜儿怔了怔,仿佛没反应过来,但嘴角的笑慢慢垮了下来。
王春接着在她耳边添油加醋:“你爹现在心里只有她了,把你结婚的钱都拿去送给那个女人了,这样你就不能结婚了,你快去把钱抢回来吧。”
喜儿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低声喃喃:“结婚,我要结婚,钱,结婚的钱。”
王春:“对,你结婚的钱,可不能被坏女人拿去,快,我带你去把钱抢回来。”
说完拉着喜儿跑出去。
等二人出了门,缩在角落的人慢慢抬起头来,大冬天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有着一道道的鞭痕。
盛兰花家正热闹着,喜儿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扑到彩礼堆前,拍着那三转一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钱,结婚的钱!”
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通嚎哭吓了一跳。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没人敢出面劝她。
高子被哭得头皮发麻,奇怪喜儿怎么会跑出来。
他拉着喜儿的胳膊劝道:“你别闹,今天是你爸大喜的日子,你这样闹,小心他回来骂你。”
喜儿抱着那只收音机不撒手,哭着喊:“我不让她进门!我不让她抢我爹!我不要后妈,我要阿文——我要阿文!!!”
众人:“……”
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口齿清楚。
盛兰花愣在原地,想拉人又不敢,后头来的王春则装出一副要去拉人的姿态,实则躲得远远的,嘴角藏着一丝得意。
林向红也幸灾乐祸地看着,以为嫁给大队长就有好日子过吗,有喜儿在,做梦吧。
高子头皮发麻,额头冒汗,赶紧冲外头使了个眼色:“去,把阿文叫来!快去!”
那是除了王为民之外,唯一一个能让喜儿安静下来的人。
宋幼宁心里一动。
阿文?
难不成是文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