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宁呼吸一滞,摸着小秋的脑袋,“爸爸一直在保护妈妈啊,他不仅保护着妈妈,也保护着你,保护着哥哥,保护着妹妹,还保护着整个国家呢,而且爸爸最后不是把舅爷爷赶走了吗?”
小秋没说话,逐渐睡着了。
宋幼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本来还担心,刘友富当着孩子的面打死了黑豹,会给他心里留下阴影
没想到,姜闯的一句话对他的影响更大。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帘子那边传来细微的声音。
院长注意到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小耳朵,从怀里掏出一颗糖,这还是他刚刚从护士站要来的。
他小声地说:“来小朋友,给你吃颗糖。”
然而小耳朵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跟听不见似的,捏着衣角的手指来回摩挲,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院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目光在小耳朵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试探着蹲下身,轻声问:“小姑娘,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幼宁太熟悉这种场景了,每次旁人试图和小耳朵交流无果,都会投来疑惑或不解的目光,更有甚者还会露出嫌恶的表情,背后偷偷念叨,这是个傻子。
她解释了一句,“孩子感受不太到外界的反应。”
院长恍然,脸上又堆起笑容,伸手想摸摸小耳朵的头,不过刚抬起手就顿住了。
他听省城医院工作的朋友提起过这种病,不仅对外界毫无反应,也不喜欢生人的肢体接触,甚至只能在他们熟悉的地方活动。
想来今天能把孩子带出来,也是十分不容易。
院长转头看向宋幼宁,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同志,住院期间你要是有啥需要,不用客气,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宋幼宁笑着点了点头。
院长不能久留,交代护士要多留意这间病房,说完就走了。
何秘书看了眼表,又看了眼窗外。
宋幼宁注意到他的动作,抱着小耳朵走到何秘书身边,感激地说:“何秘书,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不仅开车去省城把姜闯接回来,现在又送我们来医院,还帮我们联系了医院。”
何秘书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把他做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
原本他还有些别扭,因为院长比他先听到了谢谢。
何秘书摆了摆手,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瞧你说的,这都是我这个人民公仆应该做的。”
他想了想,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粮票,想塞给宋幼宁,“拿着,给孩子们买点有营养的,医院食堂的饭菜寡淡,别委屈了孩子。”
宋幼宁哪能收下,人家今天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她要是连粮票都收下,那成什么了?
她连连推拒:“不用不用,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拿了足够的钱票。”
何秘书充耳不闻,转头就强硬地把粮票塞给了小耳朵。
“宋同志,你一个女人要照顾三个孩子和你丈夫,本来就不容易,就别跟我客气了,而且我之后还有事儿想找你帮忙呢。”何秘书笑着说。
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既在宋同志和姜同志面前卖了好,尤其这个好,部长还能报销,现在又能借宋同志的手,把部长交代的任务给完成。
他从头到尾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在部长和姜同志面前都露了脸。
宋幼宁眼神闪了闪,狐疑地看了何秘书一眼,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能帮到县武装部部长秘书的忙?
她警惕地道:“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
她格外加重‘我’这个字。
何秘书哑然失笑,“宋同志你放心吧,这个忙只能你帮,哪怕是姜同志也不行。”
姜同志自然是能帮的,但他没这个人情请人家出面,而且姜同志要是出面的话,事情就闹大了。
还是让宋同志帮忙好,既不起眼,而且她一直在大队里,能时时看顾着。
见何秘书神神秘秘的,宋幼宁更加狐疑了,但再问,何秘书就不肯说了,反而转身告辞。
与此同时,姜闯的清创也完成了。
“每天换药时间我来定。”闻景摘下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四环素每次两片,碾碎了混在粥里喂。”
医生看着闻景用医用胶布固定纱布,菱形的贴法带着明显的军事痕迹。
他试探地问:“您是军区的人?”
闻景点点头。
军医可了不得,医生肃然起敬,就连一旁的护士眼里也满是惊叹与崇拜。
医生往帘子外看了一眼,已经没了院长的身影,无法,他只能自己来招揽,于是咳了一声,诚恳地说:“同志,不知道您来连水县待多久,我们医院外科缺有经验的大夫,您看能不能让我们跟着你学习学习?”
护士眼睛一亮,也跟着劝说:“同志,你留下来教教我们吧,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太厉害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
她想了想,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这么干净的清创!”
闻景眼里闪过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不确定自己会在连水县呆多久,但如果有难症病人,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学习。”
他来连水县是为了姜闯,现在姜闯住院,他哪有心思给别人看病啊。
医生和护士齐齐失望地叹了口气。
“嫂子,你进来吧。”闻景的声音终于从帘子后传来。
宋幼宁将脱去外衣的小耳朵和小秋放在一起,然后拉开帘子,一抬眼就看见姜闯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额头上还布满了冷汗。
因为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姜闯胡子拉碴,眼窝青黑,一看就知道休息得不好,完全没了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和狼狈的姜闯。
宋幼宁一只手紧攥着帘子,深呼吸了两下,才缓缓靠近。
医生和护士赶紧推着换药车出去了。
闻景也让开位置,站到了窗边。
宋幼宁坐在床边,手悬在姜闯发烫的额头上方,迟迟不敢落下,生怕一碰就会惊醒这个沉睡的人。
姜闯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宁宁……孩子……”
宋幼宁眼眶红了一圈,却固执地不肯落泪,只是紧紧握住姜闯的手。
四年前的怨,四年来的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