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漫过案头,将老周撰写《农桑全书》续篇的笔迹染得温润。木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青稞米粥放在桌上:“先生,您都写了三个时辰了,歇会儿吧。”碗沿还沾着几粒新米,是今天刚从试验田收获的晚稻,米粒上带着淡淡的稻香。
老周放下狼毫,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把西域的坎儿井图谱拿来,我得把于阗抗旱的法子记下来。”木雅转身取来一卷羊皮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井眼的位置、水渠的走向,甚至精确到每段渠道的坡度。这是他们在西域救灾时绘制的,如今已成为西域各国修建水利的范本。
“先生您看,”木雅指着图谱上的一处标记,“于阗使者派人送来消息,他们按这图修的坎儿井已经通了,天山雪水顺着暗渠流进稻田,今年晚稻能保住三成收成。”他眼里闪着自豪的光,这图谱里的每一笔都凝结着他们在烈日下的丈量、在风沙中的勘测。
老周拿起图谱细细端详,忽然在角落发现几行小字,是于阗使者的笔迹:“大秦农技如天山雪水,滋养西域良田。”他忍不住笑了:“这使者倒是个有心人。咱们把这段也抄进书里,让后人知道西域与中原的情谊。”正说着,悉诺逻披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手里举着块结着薄冰的棉布。
“先生!您看这冰染布!”悉诺逻把棉布放在桌上,只见原本雪白的布面上冻着冰晶,融化后竟显出稻穗的纹路。“这是织锦坊的新法子,用西域的冰硝和吐蕃的羊毛混染,能在布上冻出花纹!”他搓着冻红的手,眼睛里满是兴奋,“赞普说要把这布献给陛下,当新年的贺礼!”
老周抚摸着棉布上的稻穗纹路,冰凉的布面下仿佛能感受到丝线的温度。“好手艺,”他赞叹道,“让织锦坊多织些,开春后随着商队送到西域去。于阗的绿洲里刚种上桑树,正好教他们用这法子织布。”悉诺逻立刻应道:“我明天就去安排!对了,达布派人送来消息,说他们部落的棉田丰收了,想请先生去看看新轧的棉籽。”
提及达布,老周不禁想起那个曾经挥舞弯刀的部落首领。如今的达布早已褪去了游牧人的粗犷,说起棉田管理头头是道,上个月还带着儿子来农桑学院学习纺车技艺。“开春后我亲自去,”老周说,“顺便看看他们新修的蓄水塘。去年冬天雪大,正好能存些雪水浇地。”
夜色渐深,学院的灯一盏盏熄灭,唯有老周的书房还亮着。他摊开西域都护府送来的文书,上面写着龟兹、疏勒等国已建成农技驿站,请求派遣工匠指导建造水转连磨。文书末尾附着张骞都尉的批注:“西域诸地皆盼稻种,望速送双季稻种千石,以解春耕之急。”
老周取出笔墨,在文书上批复:“准。另附《棉稻轮作要诀》一卷,令各驿站抄录分发。”写完后,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派木雅率十名农技生随行,务必教会西域农夫识别稻瘟病。”放下笔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农工们早起磨农具的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开春后,雅鲁藏布江的冰消雪融,河谷里的梯田泛着水光。老周带着工匠们赶往达布部落,沿途的稻田里已插满了新秧,农妇们唱着秦话和吐蕃语混合的歌谣,弯腰插秧的动作整齐划一。木雅骑着马跑在前面,手里举着新制的“秧苗密度尺”——这是他根据《农桑算术》发明的工具,能精确测量秧苗间距。
“先生您看!”木雅在一处梯田旁勒住马,指着田里的秧苗,“这是用温泉水育的秧,比普通秧苗早抽穗三天!”田埂上,几个吐蕃农妇正用水平仪测量水位,铜制圆盘里的水面平稳如镜,指针精准地指向刻度。“去年教她们用水平仪,现在比水工还熟练。”木雅笑着说。
达布的部落早已候在村口。曾经的帐篷换成了石砌的房屋,屋顶上架着晾晒的棉絮,像一朵朵白云落在人间。达布穿着秦式短打,腰间别着镰刀,见到老周就拉着往棉田走:“周工快看看,这棉桃结得多密!按您教的法子,隔行种了豌豆,地里的土都变肥了。”
棉田里,吐蕃农工们正忙着采摘棉桃,孩子们提着竹篮跟在后面,把掉落的棉桃捡起来。达布的儿子捧着一碗新轧的棉籽跑过来,棉籽饱满圆润,闪着油光。“先生,这是最好的棉籽,留着当种子。”少年脸上沾着棉絮,眼睛亮晶晶的,“我按书上说的晒了三天,去了杂质,保证发芽率高!”
老周拿起棉籽放在嘴里咬了咬,壳脆仁香。“好种子,”他赞许道,“今年可以试着和水稻轮作,先在稻茬地里种棉花,看看能不能增产。”他蹲下身,用手拨开土壤,只见土里还残留着稻根腐烂后的痕迹,“这土肥力足,种棉花正好。”达布立刻让人取来笔墨,把这话记在羊皮纸上。
在达布部落待了三日,老周手把手教他们建造轧棉车和弹棉弓。当第一架吐蕃造的轧棉车转动起来,雪白的棉絮从滚筒间涌出时,部落的男女老少都欢呼起来。达布的妻子用新弹的棉絮做了件棉袄,非要塞给老周:“周工穿上这个,冬天就不冷了。”棉袄里还缝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炒得香喷喷的棉籽。
离开部落时,达布带着族人送了很远。他指着远处正在修建的水磨坊说:“等水磨建好了,我们就能自己磨米粉了,再也不用吃青稞面了。”老周看着他黝黑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让游牧民族过上定居的农耕生活,让他们的孩子不再挨饿,这便是他西行的意义。
回到逻些城,农桑学院里已是一片忙碌。悉诺逻带着工匠们在赶造送往西域的农具,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木匠坊里新做的水车模型摆满了货架。“先生您看,”悉诺逻指着一架改良的曲辕犁,“这犁加了吐蕃的铁刃,深耕时省力多了,西域的沙土地正好能用。”
木雅则在整理送往西域的稻种,他把稻种分成三堆,分别标上“早熟种”“耐旱种”“高产种”。“按张骞都尉的信,龟兹的气候适合种早熟种,疏勒的沙地要种耐旱种,于阗的绿洲就种高产种。”他细心地在每个种子袋上画着不同的符号,“这样西域农夫一看就懂,不用识字也能种。”
三日后,送稻种和农具的商队出发了。老周特意让商队带上二十名农技生,每人都背着《农桑全书》和《西域农技问答》。“你们去了要耐心教,”老周叮嘱道,“不光要教种地,还要教他们看书算收成。等秋收时,我来西域看你们的成果。”农技生们齐声应道:“请先生放心!”
商队出发后,老周开始筹备农桑学院的扩建。赞普松赞干布拨了新的土地,要建一座更大的“农桑科技馆”,专门展示各地的新农具和农产。老周亲自设计图纸,科技馆的主体是圆形的,象征着天圆地方,四周分设稻作馆、棉作馆、水利馆、纺织馆,每个馆都要配上实物和模型。
“先生,咸阳的印书机到了!”一个学生跑进来报告,手里举着一本刚印好的《农桑歌谣》。书页上的字迹清晰工整,还配着彩色的插图,画着农夫插秧、织女织布的场景。“这印书机一天能印五百页,”学生兴奋地说,“以后我们的课本再也不用手抄了!”
老周接过课本,只见扉页上印着一行字:“天下农桑一家亲”。这是他特意让咸阳的工匠加上的,字体周围环绕着稻穗、棉花、桑蚕的图案,象征着中原与西域、吐蕃的农业交流。“把这些课本送到各部落学堂,”老周说,“让孩子们从小就知道,我们种的是同一种稻子,织的是同一种布。”
初夏时节,逻些城的青稞酒酿成了。赞普松赞干布在王宫举行宴会,邀请农桑学院的师生和各部落首领参加。宴会上,达布部落献上了新磨的米粉做的糕点,木雅带着学生们表演了新编的《农技舞》,舞者手里拿着微型的农具,模仿耕地、插秧、收割的动作,引来阵阵喝彩。
席间,松赞干布举起酒杯对老周说:“周工,今年吐蕃的粮仓比去年多了三成,百姓们都说要给你立生祠呢!”老周连忙摆手:“这都是赞普和百姓们的功劳。”他指着席间的各族首领,“你看达布首领现在说起种地头头是道,木雅的学生遍布吐蕃,这才是农桑兴旺的根本。”
正说着,内侍匆匆进来禀报:“赞普,西域都护府急报!于阗国发现大面积稻瘟病,请求火速支援!”老周心里一沉,稻瘟病是水稻的克星,一旦蔓延,今年的收成就要泡汤。他立刻起身:“我这就带人去于阗!”松赞干布也站起来:“我派三百骑兵护送,务必保住西域的稻田!”
连夜整装出发,老周带着木雅和十名农技生,驮队里装着专治稻瘟病的草药、石灰和《稻病防治图谱》。他们沿着驰道疾驰,沿途的驿站早已备好马匹和粮草,驿卒们传递着于阗的最新消息:“病株已经蔓延到三分之一的稻田了!”“于阗王急得三天没合眼!”
进入西域地界,沿途的农夫们都在田埂上焦急地等待。看到老周的队伍,他们纷纷跪地求救:“周工救救我们的稻田!”老周跳下马来,蹲在田边查看病株,只见稻叶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稻穗开始枯萎。“别慌,”他安抚道,“这是叶瘟,还没到穗瘟,能治!”
他立刻让人按《稻病防治图谱》上的方法调配药剂:“石灰和草药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每亩地撒五斤,连撒三天!”木雅则带着农技生们教农夫识别病株:“要把病株连根拔起,拿到田外烧毁,不能留在田里!”老周自己则带着于阗的水工们疏通水渠:“要让活水流通,不能让田里积水!”
接下来的十天里,老周和农技生们走遍了于阗的每个稻田。他们白天指导农夫施药、拔病株,晚上在油灯下研究病情,调整药方。于阗王亲自送来食物和水,看着老周熬红的眼睛,感动得说不出话。老周只是摆摆手:“快组织人手,明天要下雨,正好趁雨施药效果好。”
雨后的稻田里,奇迹发生了。原本枯萎的稻苗渐渐恢复了生机,新抽出的稻叶翠绿欲滴。农夫们跪在田埂上,朝着东方磕头——他们说那是大秦的方向,是周工从那里带来了希望。于阗王捧着新结的稻穗送到老周面前,稻穗虽小,却饱满结实:“周工,稻子活了!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老周看着重生的稻田,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取出《农桑全书》,把防治稻瘟病的方法详细写在后面,交给于阗王:“把这个刻在石碑上,立在农技驿站,以后再遇到病虫害就按这法子防治。”他又让木雅留下两名农技生:“你们就在于阗教他们识别病虫害,直到秋收。”
离开于阗时,于阗王率领百官相送。他把一枚用和田玉雕刻的稻穗玉佩挂在老周脖子上:“这玉佩能保平安,愿周工就像这稻穗,永远滋养西域的土地。”沿途的百姓捧着新摘的葡萄、西瓜送别,孩子们唱着刚学会的《农桑歌谣》,歌声在绿洲里久久回荡。
回到吐蕃时已是初秋,雅鲁藏布江两岸的稻田一片金黄。农桑学院的学生们正在忙着收割,新建成的科技馆里迎来了第一批参观者。老周走进科技馆,只见各族百姓正围着水转连磨的模型惊叹,孩子们在纺织馆里学着纺线,稻作馆里的稻穗标本前挤满了人。
“先生您回来啦!”木雅迎上来,手里拿着一份《西域农产报告》,“于阗的晚稻收成比去年还高!龟兹用我们送的耐旱稻种,在沙漠边缘种出了稻田!”悉诺逻也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新地图:“驰道修到疏勒了!以后从逻些城到西域只要十五天!”
老周接过地图,上面用金线标出的驰道像一条纽带,将关中、吐蕃、西域连在一起。驰道两旁标满了稻田、棉田、驿站的记号,仿佛能看到商队往来、农夫耕作的景象。他忽然想起郑国大人信里的话:“稻穗连丝路,民心通天下。”如今,这句话正在变成现实。
秋收时节,农桑学院举办了第一届“天下农桑大会”。关中的农官、西域的使者、吐蕃的部落首领齐聚逻些城,带来了各地的新粮、新布、新农具。达布部落的棉籽被评为“最佳棉种”,于阗的混纺棉布获得了“巧手奖”,关中的双季稻种被各族争相换购。
大会上,老周提出了“农桑互市”的提议:“让关中的稻种换吐蕃的棉籽,西域的葡萄换吐蕃的羊毛,我们互通有无,共同丰收。”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吐蕃赞普和西域诸王当场签订了《农桑互市盟约》,约定每年秋收后在逻些城举办农桑交易会。
大会最后一天,老周带着众人登上逻些城的观景台。远处的雅鲁藏布江像一条金色的带子,两岸的稻田里,收割机正在忙碌,运粮的马车络绎不绝,农桑学院的学生们在田间指导收割,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你们看,”老周指着远方,“这就是我们用双手种出来的和平。”
松赞干布接过话头:“等明年的驰道修通,我们的稻米三天就能到长安,西域的葡萄七天就能到吐蕃,天下的百姓都能吃到彼此种的粮食,穿到彼此织的布。”于阗使者也感叹道:“以前丝绸之路只有丝绸和玉石,现在却有了稻穗和棉絮,这才是真正的黄金之路啊!”
深秋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老周低头看着胸前的和田玉稻穗佩,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刚到吐蕃时,那些怀疑的眼神、抵触的情绪,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信任、是感激、是对未来的希望。或许,这就是农耕的力量——它能让不同的土地长出同样的庄稼,让不同的民族拥有同样的希望。
农桑大会结束后,老周开始撰写《农桑全书》的最后一卷。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秋叶,笔尖在纸上流淌:“农桑者,非独衣食之源,更是天下和平之基。从关中到雪域,从绿洲到沙漠,当稻穗在丝绸之路的每一寸土地上成熟,当农耕的智慧在各族人民心中扎根,天下一家的梦想便不再遥远……”
窗外传来学生们朗读农书的声音,秦话、吐蕃语、西域语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跨越地域的歌谣。老周放下笔,走到窗前,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农桑学院的院墙上,墙上的稻穗图案被染成了金色。远处的雅鲁藏布江上传来悠扬的歌声,那是农夫们在庆祝丰收,歌声里满是幸福与希望。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明年春天,他要带着新培育的稻种去波斯,要把农桑技术传到更远的地方;他要在丝绸之路的每个驿站都建一座农技学堂,让更多的人学会种地;他要让稻穗的图案出现在更多的课本上、更多的布匹上、更多人的心里。
因为他坚信,只要稻穗在生长,希望就在生长;只要农耕的智慧在传播,和平就在传播。这条由稻穗连接的丝绸之路,终将成为一条充满生机与希望的黄金之路,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共享丰收的喜悦,共沐和平的阳光。而他,老周,将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