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流线型的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像一艘安静的船航行在灯河的海洋。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霓虹与归家的匆匆身影,车窗内则是一个温暖而私密的独立世界。
我坐在驾驶座上,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玫瑰坐在副驾驶,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车内回荡着舒缓的轻音乐。苏乐仪则安静地坐在后座,摆弄着自己的书包挂件。
苏乐仪忽然抬起头,看向前排的父母,小眉头微微蹙着,声音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烦恼:
“爸爸,妈妈,我们班现在有些同学,真的好奇怪。”
她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我和玫瑰几乎同时从各自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透过后视镜看向女儿。
“怎么了,宝贝?”玫瑰转过身,关切地问道。
苏乐仪嘟了嘟嘴,开始“控诉”:“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现在班里好些人,背地里都叫我‘小仙女’。”她把这个词念得有点重,带着明显的不喜欢,“我又不会飞,也没有魔法棒,干嘛要叫我仙女?听着好别扭,好像我跟他们不一样似的。”
我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觉得小孩子的心思真是可爱又难以捉摸。我温声道:“可能是因为我们乐仪长得好看,气质又好,同学们觉得你像仙女一样漂亮吧。”
“才不是呢!”苏乐仪反驳道,语气有些急,“这种称呼一点都不好!而且,还有更烦人的!”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一股脑儿把烦恼倒出来:“不知道是谁,老是往我抽屉里塞那种信……就是,就是情书啦!”她说出这个词时,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困扰,“而且都不署名!我都不知道是谁放的。还有这个……”
她弯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钥匙扣,又拿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漂亮笔记本,“还有这种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谁塞进来的。我每天整理抽屉,都能清理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玫瑰的眉头也微微蹙起,问道:“那你告诉老师了吗?”
“告诉了啊!”苏乐仪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王老师也就在班上说了一下,让大家不要这样做。但是没用啊!还是有人偷偷放。我都把它们统统丢在教室后面那个失物招领的箱子里了,让他们自己去认领好了。”
她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这个小动作让我看得有些想笑。
“这还不算完呢!”苏乐仪继续抱怨,小脸皱成了一团,“还有人给我送早餐和午餐!就放在我桌子上。我都明确拒绝了,说我自己带了,或者我去食堂吃。可他们好像听不懂一样,还是照送不误。真的好烦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乐仪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前倾,扒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将小脑袋探到前面,好奇地望向玫瑰:
“妈妈,你长得这么漂亮,当年肯定也有很多男生追你吧?你那时候是怎么处理的呀?”
这个问题一抛出,连正在开车的我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不禁也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车内柔和的灯光下,玫瑰显然被女儿这个问题问得微微一怔。她的眼神有瞬间的飘忽,仿佛随着这个问题,穿越了时光的长河,回到了那个青涩而飞扬的年纪。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一抹带着怀念,又有些许无奈的复杂笑容。
玫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将女儿探过来的小脑袋按回后座,柔声道:“坐好,注意安全。”
然后,她才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在充满好奇的女儿和虽然看似专注开车、但显然也在等待答案的丈夫脸上扫过,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历经岁月后的云淡风轻:
“妈妈当年啊……”她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就两种处理方法。”
“第一种,”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如果是吃的,比如糖果、点心,或者像你说的早餐午餐之类的。”她看向苏乐仪,“妈妈通常就直接分给周围的同学了,或者送给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吃了。”
苏乐仪瞪大了眼睛:“啊?就直接给别人了?那送东西的人不会生气吗?”
玫瑰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丝少女般的狡黠:“当面给我的我就拒绝了,不知道是谁送的,我就分享给同学,还能增进友谊”。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苏乐仪的预料,她的小脑袋瓜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逻辑。
“那第二种呢?”苏乐仪追问道。
“第二种嘛,”玫瑰的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回忆道,“如果是那些信,或者一些小礼物,像你的钥匙扣、笔记本之类的。”她的语气平淡下来,“妈妈一般就……放在一边,不去理会。既不回应,也不像你一样丢到失物招领箱。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就当没发生过?”苏乐仪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你的任何反应,无论是接受、拒绝,甚至是生气、丢弃,都算是一种回应。”玫瑰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智慧,“他们可能就在期待你的反应。如果你完全无视,就像石头投入深井,连一点回音都没有,时间久了,他们觉得无趣,或者明白了你的态度,可能也就慢慢放弃了。”
她看着女儿依旧有些困惑的眼神,补充道:“当然,妈妈不是说你的方法不对。你的‘失物招领箱’也是一种态度,表明你不想要这些东西。只是妈妈选择了更……嗯……更彻底一点的‘冷处理’。”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着玫瑰的讲述,脑海里不禁勾勒出少女时代的玫瑰,穿着干净的校服,梳着马尾辫,面对那些青涩的示好,或大方地与人分享食物,或淡定地将情书与小礼物束之高阁,那份聪慧、从容,甚至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疏离……那该是怎样一道靓丽又让人难以接近的风景。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温柔而了然的微笑。
“哦……”良久,苏乐仪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妈妈你是这样做的啊……”她小声嘀咕着,“好像……是比我的办法省心一点?”
玫瑰被她逗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办法没有绝对的好与坏,适合自己的、能让你自己感到舒服自在的,就是最好的。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现在这个阶段,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知道啦!”苏乐仪用力点头,“学习最重要!”
苏乐仪忽然抬起头,那双酷似玫瑰的明亮眼眸里闪烁着狡黠和好奇的光芒,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
“爸爸,”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的探究,“你在学校里……就是像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受欢迎啊?你长得这么帅,那时候肯定有很多很多女生喜欢你吧?”
她问得直接,毫不掩饰那份对父亲青春时代的好奇与一点点与有荣焉的骄傲。今天运动会上,同学们那些关于“男神爸爸”的议论,显然在她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我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点刻意撇清的语气回答:
“没有。”
“骗人!”苏乐仪立刻叫了起来,小嘴撅得能挂油瓶,身体也坐直了,一副“你休想糊弄我”的表情,“肯定有!刚才我同学还在说,你超级帅,比明星还有气质!你读书的时候怎么可能没人喜欢?我才不信呢!”
苏乐仪的话音刚落,玫瑰依旧动人的眼睛里,漾开了一丝混合着兴趣和淡淡调侃的笑意,唇角微扬,声音慵懒地加入战局:
“是啊,苏先生,说说呗?我也挺好奇的,你当年的‘风采’。”
她将“风采”两个字咬得微微有些重,带着一种夫妻间心照不宣的打趣意味。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声音里带着点求饶的意味。
“爸爸!”苏乐仪不依不饶。
玫瑰则只是含笑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看你编”。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忽,仿佛试图穿过时间的迷雾,看向那个早已远去的、属于“苏哲”的青春时代。
“那时候……”我斟酌着开口,语速放缓,“心思确实没放在这上面。在学校,基本就是一心学习,教室、几点一线。对班上的女生……嗯,没搭理过。”
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苦笑:“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不怎么说话,结果不知道从谁开始,班里班外就传开了……说我是个什么,‘禁欲系’的帅哥?” 我把这个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听来有些好笑的词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窘迫。
“禁欲系!”苏乐仪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兴奋地重复了一遍,“哇!爸爸,原来你那时候就走这个路线了啊!”
玫瑰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但眼里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无奈地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继续“交代”:“那时候,书包里、课桌抽屉里,也确实偶尔会莫名其妙多出些东西。信封啊,包装好的小礼物啊之类的。” 我耸了耸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一般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时就觉得,这些人真无聊,有这时间,多做几道题,多看几本书不好吗?”
我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种站在现在回望过去的感慨:“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满脑子都是竞争和胜负,根本……还不懂爱情是怎么回事,也不觉得它有什么美好的。”
话音刚落,一道带着嗔怪和一丝危险气息的目光就扫了过来。玫瑰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我,语调微微上扬:“哦?听你这意思……是后悔当年没好好谈几场恋爱,体验一下那份‘美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摆手澄清:“绝对不是!我那时候根本就没开那个窍!年轻,荷尔蒙都用在跟数理化较劲上了,好胜心太重,眼里只有各种竞赛的奖项,觉得拿奖杯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增加说服力,我开始搜刮更具体的“证据”:“我那时候喜欢打篮球,这你们知道。有时候在球场上,确实有女生……跑过来送水。” 我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理解当年自己脑回路的困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水有问题,怕人下药,从来没接过。”
“噗——哈哈哈!”苏乐仪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倒在沙发扶手上,“爸爸!你……你怕人家下毒?我的天啊!你怎么想的!”
玫瑰也绷不住了,肩膀微微耸动,笑得别过脸去。
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还有……碰上直接跑来表白的,我一般都劝人家,多把时间花在学习上。还说……嗯……说自己喜欢聪明的,能跟我一起解题、讨论问题的。” 我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当年的自己像个“怪物”,“那时候,只对学习好的女生稍微有点交流的欲望,至于什么漂不漂亮……”
我说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玫瑰,落在她那张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易吸引所有目光的精致面庞上,语气变得柔和而深沉,带着一丝恍然与庆幸:“……那时候,是真的还不懂,漂亮具有怎样颠覆性的杀伤力。”
我这意有所指的一眼,和话语里那份后知后觉的感慨,让玫瑰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她偷偷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眼波流转,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甜蜜的揶揄:
“听你这么一说,苏先生,你的青春期……还挺‘懵懂’的啊?” 她把“懵懂”两个字念得格外婉转。
我看着她在暖色灯光下愈发娇艳动人的脸,心中充满了对过往的释然和对当下的满足,诚恳地点了点头,应和道:
“是啊,” 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丝自嘲,“是挺懵懂的。一根筋,傻乎乎的。”
我看后视镜,目光落在女儿苏乐仪身上,十几岁的少女,正像是沾着晨露初绽的玫瑰,眉眼间既有她母亲玫瑰的精致轮廓,又糅合了一种更为清冷、难以捉摸的气质。灯光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流淌,那双眼睛尤其出彩,比玫瑰年轻时更显深邃,眼尾微微上扬,不说话时,自带一种疏离的、不容亵渎的美。
“乐仪,你比妈妈长得还漂亮,爸爸要强调安全问题。”我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后,放学铃声一响,你就直接去校门口指定位置,上王叔叔的车,绝对不能在学校里逗留。”
我继续用清晰的语调说道:“如果下课之后,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老师留下、社团活动必须参加,或者……或者其他任何事,”
我顿了顿,强调道,“你一定要提前、明确地告诉王叔叔,是什么事情,大概需要多久。”
我眼神变得更加严肃:“如果需要的时间稍长,超过半小时,或者地点不在教学楼主区域,比如去实验楼、艺术楼或者操场角落,你必须要让王叔叔进学校里面陪着你。他会在活动室外、走廊里等你,确保你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者至少是能随时找到你的地方。”
玫瑰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理解与支持。她知道,我这些看似不近人情的规矩,背后是作为一个父亲,在看到女儿日渐耀眼的美丽后,所产生的、几乎本能的保护欲和深深的不安。这个世界对美丽的女孩并不总是友善,潜在的麻烦与觊觎,像暗处的尘埃,不得不防。
苏乐仪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却清晰:
“我知道了,爸爸。我会按时上车,有事一定会提前告诉王叔叔,如果需要很久……就让王叔叔进来等我。”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以确保自己记牢。
看到她如此懂事,我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