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来得毫无征兆,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接起后,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低沉、威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口吻,简短到近乎冷漠:
“我是白儒尔。明天下午三点,绿洲高尔夫俱乐部,VIp休息区,见一面。”
没有询问是否有空,没有说明缘由,甚至没有给我回应的时间,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心上。
白儒尔。白晓荷的父亲。一位在商海沉浮几十年,建立起庞大商业版图的富商。他的威严是内敛的,是建立在财富、权势和精准洞察力之上的。
我握着手机,掌心微微沁出冷汗。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次约见的缘由——我和玫瑰领取结婚证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这场会面,绝不会是愉快的叙旧。
绿洲高尔夫俱乐部,是这座城市顶级富豪的社交场之一。广阔的绿茵草地修剪得如同地毯,远处起伏的球道勾勒出优雅的弧线。但我无暇欣赏这昂贵的景致,在侍者的引导下,径直走向那座隐匿在绿树丛中、私密性极佳的VIp休息区。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休息区照得明亮而温暖。然而,当我走进预定好的那个套间时,却感觉仿佛一步踏入了西伯利亚的寒流。
白儒尔已经到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皮质厚重的单人沙发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那片无垠的绿色。他没有穿运动装,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面料昂贵的深灰色商务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刚刚结束一场重要的董事会。他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荡漾,冰块尚未完全融化。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我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前,站定,恭敬地开口:“白伯伯。”
白儒尔依旧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挥了挥,示意我坐下。那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和敷衍。
我依言坐下,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的淡淡余味,混合着威士忌的醇香,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股无形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侍者悄无声息地为我送上茶水,然后迅速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白儒尔始终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外面的草地蕴含着无尽的玄机。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下颌线绷得很紧,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杯壁,那细微的“叩、叩”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白儒尔在积蓄怒火,也在用这种方式,给我施加心理压力。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几分钟后,白儒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当白儒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我心中猛地一凛。那眼神,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属于长辈的、或许带着审视但至少维持着表面客套的目光,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冰冷与……鄙夷。
白儒尔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切入了核心,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我:
“听说,”白儒尔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你和黄家的女儿,领证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我迎着白儒尔的目光,没有回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的,白伯伯。我和玫瑰,前几天刚领了结婚证。”
“结婚证……”白儒尔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呵,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白儒尔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锁定我,里面翻涌的怒火终于不再压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苏哲,我倒是想问问你。”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你和我女儿晓荷,在一起整整十年!十年!”
白儒尔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在我面前的虚空点着,强调着这个漫长的时间跨度。
“十年里,晓荷跟着你!”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为女儿感到的巨大不值和心痛,“她最好的青春,她所有的付出,换来了什么?”
白儒尔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我:“换来了你一句轻飘飘的‘不想被形式束缚’?换来了你十年如一日的拖延和借口?!领证?你说那是俗套,是枷锁,是对你所谓‘自由’的亵渎!”
白儒尔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顿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琥珀色的酒液剧烈晃动,险些溅出。
“可现在呢?!”白儒尔的音量陡然飙升,如同惊雷炸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你和那个黄亦玫,才重新在一起多久?一年?两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欢天喜地地去把那个你曾经嗤之以鼻的‘破本子’给领回来了?!”
白儒尔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属于成功商人的冷静和自持,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为女儿感到极度不公和愤怒的父亲最原始的情绪宣泄。
“苏哲!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啊?!”白儒尔几乎是咆哮着质问,“我白儒尔的女儿,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值钱?如此比不上那个黄亦玫?!十年的陪伴和付出,抵不上她回头对你笑一笑?!”
“你把我女儿当什么了?转头就去追寻你所谓的‘真爱’,还他妈的要给她一个名分?!”
白儒尔的用词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那积压了十年的不满、失望和对女儿的心疼,在此刻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白儒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仿佛在看一个忘恩负义、品行低劣的小人。
我坐在白儒尔对面,承受着他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斥责,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良知和过往上。我无法反驳。在与白晓荷的关系中,我确实是亏欠的一方,尤其是在“婚姻承诺”这件事上,我的拖延和犹豫,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白伯伯,”我试图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和晓荷之间的事情,我很抱歉。那时候的我……”
“闭嘴!”白儒尔厉声打断我,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我不想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事实就是,你苏哲,可以轻易许给我女儿十年都无法兑现的承诺,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另一个女人法律上的名分!”
白儒尔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强大的气场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他伸手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最终的宣判和警告:
“苏哲,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你让我女儿受了十年的委屈,如今还想踩着她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扮演情深义重?做梦!”
“我会让你知道,轻视我白儒尔的女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说完,白儒尔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白儒尔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用力一抖,然后迈着决绝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砰!”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丧钟,在空旷的休息室里久久回荡。
我独自一人,僵坐在沙发上,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昂贵的绿茵,室内却只剩下威士忌刺鼻的酒香和他留下的、足以将人冻结的愤怒与恨意。
那一纸与玫瑰的结婚证,在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它不仅仅是一份幸福的证明,更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我过往的自私与不堪,也引来了无法预料的、来自一位受伤父亲的、雷霆万钧的报复风暴。
接连的纷扰,像阴郁沉重的积雨云,一层层压在心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白父那混合着失望与愤怒的冰冷眼神,如同烙印,灼在脑海深处;过往与白晓荷那十年的是非纠葛,也因那一纸与玫瑰崭新的结婚证,而被重新翻搅起来,带着陈年的涩味。我需要空间,需要远离陆地上的一切喧嚣与审视,需要在那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重新找回内心的秩序和宁静。
于是,我几乎是以一种近乎逃离的姿态,登上了那艘属于我的中型游艇——“逐风号”。它线条流畅,白色的船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海豚。我没有带太多人,只叫上了一位沉稳可靠的助理,负责驾驶和一些杂务。
起航前,我给玫瑰打了个电话。信号有些微的电流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
“玫瑰,我出海钓两天鱼,海上信号可能不太稳定,别担心。”
电话那头的她似乎顿了顿,但很快便传来她一如既往温柔而理解的声音:
“好,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她没有多问,这份默契和信任,像一道暖流,短暂地慰藉了我纷乱的心绪。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逐风号”划开平静的海面,驶向蔚蓝的深处。陆地渐渐缩小,成为身后一条模糊的墨绿色线条。咸涩而自由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动着我的头发和衣角,也仿佛吹散了些许盘踞在心头的阴霾。
第一天,在近乎与世隔绝的海上度过。我们抛锚在一片珊瑚礁附近,海水清澈得能看见水下五彩斑斓的鱼群。我坐在船尾,架起鱼竿,看似专注地盯着浮漂,实则心神早已放空。助理很有眼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驾驶舱或者下层休息室,将顶层甲板这片小小的天地完全留给我。
阳光,海浪,偶尔跃出水面的飞鱼,还有那需要极大耐心等待的垂钓……这一切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但每当夜幕降临,四周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和漫天仿佛触手可及的星辰时,那份独处的孤寂感,以及对玫瑰、对家中那份温暖安稳的思念,便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
第二天下午,我依旧在船尾垂钓,心思却有些飘忽。就在这时,助理从驾驶舱探出头来,语气带着一丝惊讶:
“苏董,那边……好像是我们家的‘玫瑰号’开过来了。”
“玫瑰号”是家里那艘更大、更豪华、通常用于招待客人的游艇。
我愣了一下,放下鱼竿,站起身,手搭凉棚向助理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远处海天一线的尽头,一个白色的、更为庞大的船影正缓缓驶近,船首劈开两道白色的浪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预感,混合着惊讶与隐隐的期待,在心底升起。
随着“玫瑰号”的靠近,我能看清它流畅庞大的轮廓,以及站在顶层甲板前端,那个扶着栏杆的窈窕身影。
是玫瑰。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极为惹眼的正红色深V领露背长裙。裙摆是柔软的雪纺材质,在海风中猎猎飞舞,像一面热烈燃烧的旗帜,又像一朵怒放在碧海蓝天之间的、极致娇艳的玫瑰。她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没有束起,任由它们随风肆意飘扬,脸上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复古墨镜,但那优美的唇形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已经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玫瑰号”熟练地减速,缓缓靠近“逐风号”,最终在两船之间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平稳地并行停泊下来。助理早已默契地放下了我们这边的舷梯,并搭上了连接两船的跳板。
玫瑰在那边船员的协助下,优雅地提起曳地的长裙裙摆,踏上了略显晃动的跳板。海风鼓起她的裙摆和长发,那画面,美得惊心动魄,像海神波塞冬最宠爱的女儿,正踏浪而来,奔赴她的情人。
玫瑰一步步走到“逐风号”的甲板上,站定在我面前。近距离下,我能更清晰地看到她妆容的精致,那抹红唇娇艳欲滴,墨镜后的眼神即使被遮挡,我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她缓缓抬手,摘下了墨镜。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在了她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丝毫的质问或不满,只有如同这海水般深邃、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思念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玫瑰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整个身体毫无缝隙地贴靠在我怀里。她的脸颊埋在我的颈窝处,深深地呼吸着,仿佛在确认我的气息。
“老公……”她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湿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闷闷地响在我耳边,“我想你了。”
她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嵌进我的身体里。
“才一天不见……我就特别、特别想你。看着什么都想到你。所以……我就来了。”
她的告白,直接、热烈,没有任何掩饰。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中所有残留的阴霾和孤寂。我环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闻着她发间熟悉的玫瑰香气混合着海洋的清新味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满足。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因为动情而有些沙哑:“傻瓜,我这不是快回去了吗?”
她在我怀里抬起头,娇嗔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风情万种:“等不了!谁知道你的‘两天’是多久?万一你钓上瘾了,乐不思蜀了呢?”
我被她这略带醋意又蛮不讲理的可爱模样逗笑了,所有积压的沉重情绪,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还没钓完呢。”我故意指了指旁边闲置的鱼竿,逗她。
她却毫不在意,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肩膀上,看着那片蔚蓝的大海,声音柔媚而坚定:“那我陪你。你钓你的,我看我的。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我们并排坐在船尾的钓鱼椅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我们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之下,看着天空从绚烂归于深邃的绀蓝,看着第一颗星辰在天幕上怯怯地闪烁。
助理早已识趣地将晚餐送到了顶层甲板,并收拾好了主卧室,然后便回到了“玫瑰号”上。偌大的“逐风号”,此刻真正成为了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漂浮在海洋中心的孤岛。
夜幕完全降临。没有城市的灯光污染,星空显得格外清晰、璀璨,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巨毯,横亘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中。船舱内的灯光被调至最暗,柔和的音乐在空气中低回。
我们相拥着,靠在顶层甲板的软垫上,仰望着这浩瀚的星空。海风变得微凉,但彼此相贴的身体却滚烫如火。
“真美……”玫瑰轻声感叹,不知是在说星空,还是在说此刻的氛围。
我低下头,捕捉到她眼中倒映的星光,以及那比星光更加明亮、更加炽热的情感。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陆地上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它带着海风的咸涩,带着星空的浩瀚,带着一种脱离日常轨道的、放肆的自由感。起初是轻柔的试探,但很快,就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迅速变得激烈而深入。唇舌交缠间,是压抑了一天的思念,是确认彼此存在的急切,也是在这独特环境下被无限放大的激情与兴奋。
我们呼吸急促,彼此的身体都在发烫。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惊呼一声,双臂立刻环住我的脖颈,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渴望与鼓励。
我抱着她,走下舷梯,进入位于游艇下层的主卧室。房间不算特别宽敞,但布置得精致而舒适,巨大的舷窗外,就是无垠的、倒映着星光的黑色海面。
我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的红色长裙在白色的床单上铺陈开来,像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等待采撷的玫瑰。星光透过舷窗,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美得不真实。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游艇上,在这样一片晃动着的、与世隔绝的私密空间里,完全地拥有彼此。
环境的特殊性,仿佛给这场亲密赋予了全新的意义。船体随着海浪微微起伏摇晃,每一次律动都仿佛与海洋的呼吸同步。窗外的海浪声,不再是单调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最原始、最狂野的伴奏。我们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兴奋的冒险者,在这片属于我们的海上孤岛上,肆无忌惮地探索着对方的身体,释放着最本真的欲望。
那种微微失衡的晃动感,加剧了感官的刺激;舷窗外无边的黑暗与璀璨的星光,构成了最极致的浪漫与隐秘。我们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都要投入。汗水交织,喘息混合着海浪的韵律,所有的顾忌、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只有彼此,只有最纯粹的爱与欲,在这片星辰大海的见证下,汹涌澎湃,直达巅峰。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似乎渐渐平息。激情退潮后,我们浑身汗湿,慵懒地交缠在一起。玫瑰趴在我的胸膛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我皮肤上画着圈,听着我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舷窗外,海天相接处,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白的曙光。
“天快亮了。”她轻声说。
“嗯。”我搂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经过这一夜,我心中所有的郁结和疲惫仿佛都被这海水与激情洗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焕然一新的平静与力量。
我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玫瑰,看着她即使熟睡也微微上扬的嘴角,心中充满了坚定的柔情。无论陆地上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她在身边,我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