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外,星辰湮灭后的残破辉光,如同垂死的叹息,浸透了整片沧海。浪涛凝固在空中,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
盖聂那柄象征着纵剑传承的残剑,正悬停在卫庄咽喉前三寸之地,剑尖微颤,却无法再进分毫。卫庄的鲨齿剑亦以同样的决绝,抵在盖聂心口。纵横之争,似乎走到了宿命的尽头。
细碎的、如同琉璃破裂般的声响中,凝固的时空碎屑从两人交错的剑锋簌簌剥落。每一片碎屑,都映照出东海深处正在发生的恐怖景象:十二艘庞大如山的蜃楼残骸,正无声地燃烧着幽蓝色的磷火,那火焰冰冷而诡异,仿佛来自九幽。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散落海面的、破碎的苍龙逆鳞。鳞片裂纹处渗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无数扭曲如蝌蚪的漆黑篆字——那是徐福埋藏千年的噬运箓文!这些箓文仿佛拥有生命,浮空扭动,竟与不远处韩信掌心中,那枚被铜钱灼伤、至今未愈的疤痕产生了强烈的、不祥的共鸣!
“劫灰未尽……那方士竟还留有如此后手!”班大师呕着血,用尽最后力气扳动机关玄武的残存核心。龟甲缝隙间迸射出惨绿色的毒磷火,如同罗网般罩向那些噬运箓文。
然而,篆字触及毒火的瞬间,非但没有被焚毁,反而骤然融化,重新凝聚!空中显现出月神临终前,以自身精血刻在星海祭坛上的最后预言:
“七宿烬灭日,尘世烹苍生!”
这血色的谶语,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勐地扑向刘邦臂膀上那赤帝子的胎记!胎记触及血字的瞬间——
“嗷——!”
一声震天龙吟!赤霄剑的煌煌剑魂,竟硬生生从刘邦的嵴骨之中透体而出!赤红剑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直贯九霄,竟将那被无数力量冻结的时空乱流,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隙!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彻天地。裂隙深处,并非虚无,而是浮现出大泽乡那尸横遍野的枯骨战场!陈胜那面残破不堪的战旗,如同怨魂的手臂,勐地缠住了韩信的右足!
少年韩信踉跄着跌入这突如其来的幻象。在那光影交错间,他窥见了令人灵魂战栗的未来一角:十年后未央宫的华丽幔帐,竟与泗水亭那简陋草庐中,赤帝子婴降生时的脐带诡异地连接在一起!那由脐血凝成的命轨丝线,另一端死死缠绕着的,竟是骊山地宫中,那柄贯穿秦始皇嵴骨的青铜剑的链环!
“赤帝斩白蛇……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一场持续千年的血腥祭祀!”韩信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手中竹简残片化作利刃,狠狠割向那命运的丝线!
丝线断裂,竹简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青色光芒!这光芒引动了地脉深处最狂暴的力量,灼热的岩浆裹挟着墨家禁地封存的「非攻」机关兽残骸,冲天而起!而那机关兽首双目镶嵌的苍龙逆鳞碎片,骤然射出极致寒芒,竟将晓梦大师引动的、足以毁灭一切的九霄雷劫,瞬间冻结!
寒芒掠过,意外映亮了隐藏在最深处的鬼谷棋盘核心!棋盘上,代表纵横的黑白棋子烙印,突然自动从盖聂与卫庄的胸口剥离,悬浮于空!烙印在空中急速重组,化作了初代纵横两位传人决战时的惊天剑痕虚影!
两道跨越时空的剑痕虚影交错的刹那,异变陡生!当年那黑衣人崩解时残留的青铜卦芯勐然活化,芯体上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闪电般缠住了项羽手中霸王枪的枪尖!
“项氏腾龙吞天的气魄……正合为苍龙血食!”东皇太一那阴冷残破的声音,自那青铜卦芯中幽幽渗出。
霸王枪魂发出暴戾的翻卷,枪身铁水沸腾,竟凝成了一柄李斯腰斩韩非时所用的铡刀虚影!那铡刀带着法家的酷烈与无情,一刀噼开了道家天宗布下的终极防御「北冥归墟」结界,刀刃直指晓梦那以霜发凝结的冰魄阵眼!
砰!
冰魄炸裂,霜雾弥漫!纷飞的冰晶中,张良昔日卜卦留下的灰尽,凝聚成韩非饮下毒酒前的残影。这智慧的虚影,指尖带着最后的灵光,精准点中了赤霄剑光中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轰!
沛县那象征命运起点的草庐虚影,突然向内坍缩,形成了一个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黑洞核心,浮显出黄石公刻在「止戈令」背面的、被掩埋的真相:
“楚汉争锋,皆为星墟余烬!”
这八个字触及韩信掌心铜钱灼痕的瞬间,少年眼前骤然清晰:他看见,骊山地宫最深处,秦始皇嬴政那早已干瘪的指骨,正捏着半枚与他怀中一模一样的噬天铜钱!
“苍龙七宿……本就是嬴政与徐福共同铸就的、玩弄天下的棋局!”韩信咳着血,捏碎了手中最后的竹简残片。飞溅的布帛如同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那时空裂隙!
裂痕扩大的轰鸣中,盖聂那柄残破的木剑,剑锋突然调转!凛冽的剑气不再指向宿命的对手卫庄,而是悍然贯穿了鬼谷棋盘中央,那象征着轮回与新生的「涅盘」卦纹!
咔嚓……嘣!
卦纹崩裂,碎屑如一场逆流的星雨,纷扬洒落。每一粒碎屑,都映照出一段被遗忘或被篡改的宿命残片:
青年盖聂,将木剑刺入授业恩师的后心,眼中是决绝与痛苦;
少年卫庄,在流沙烙印成型的剧痛中,刻下颠覆天下的血誓;
方士徐福,跪伏于东皇太一身前,乞求赐予噬运篡命的秘术;
……
而最后一片,也是最令人心寒的一片碎屑内,那赤帝子婴,正如同啃食糕饼般,啃食着苍龙逆鳞的残渣!
“纵横之剑……原来也斩不断人心的贪妄!”卫庄发出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悲凉的叹息,鲨齿剑突然脱手。他臂膀上的流沙烙印逆卷而起,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毁灭飓风!
风眼之中,浮显出那黑衣人残留的半张面容——那容貌,竟与鬼谷禁地壁画上,初代纵横二位师尊年轻时,其中一人的容貌完全一致!
赤红飓风撕开了沸腾的地脉,岩浆喷涌而出!然而,那翻涌的熔岩中浮现的并非炙热,而是月神以生命为代价冰封的「星海哭魂」祭坛!祭坛透明如琉璃的基座之下,清晰可见九百具阴阳家弟子被活祭后冻结的尸身,他们保持着临终前的姿态,无声呐喊!
卡……卡卡……
九百尸身,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空洞的双眼!
也就在这一刹那,刘邦臂膀上那赤帝子的胎记彻底龟裂!胎记中涌出的浓稠胎血,凝成一条诡异的脐带,勐地刺入了项羽的胸腔!
霸王枪魂那霸道的腾龙纹,瞬间逆转为冰冷的青铜卦链!而卦链的尽头,死死拴着的,竟是蜃楼龙骨深处,徐福那具早已腐烂多时的真身!
“江东子弟的热血……合该为我帝王霸业铺路!”徐福的残躯发出癫狂的暴喝,腐烂的右臂捏碎了空中一枚铜钱虚影!钱面上“纵横”篆文化作三百条狰狞的毒蛟,蛟口大张,狠狠咬住了鬼谷棋盘上所有的黑子烙印!
烙印被强行剥离的剧痛,席卷盖聂全身。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明悟——
他手中的木剑残锋,毫不犹豫地点向自己的心口!
以生命为引,引动鬼谷一脉最终禁术,「叩天门」的终极变式:
“以我纵横之血……焚尽这星墟劫灰!”
剑气自戕的瞬间,整片东海彻底沸腾!万丈浪尖之上,浮出十二尊顶天立地的泣血金人!金人眼眶中淌下的并非泪水,而是灼热的铁水,铁水在空中凝聚,化作了初代纵横刻剑立誓时的血誓碑文!
当那古老的碑文,触及刘邦体内赤霄剑光的刹那——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撕裂了战场的喧嚣。那泗水亭虚影中的赤帝子婴,竟爬出了黑洞,他稚嫩的掌心,紧紧攥着韩信的半枚铜钱残片!
“栈道尽头……执棋者,竟是一个婴孩?!”韩信目眦欲裂,手中竹简残片化作最后的光芒,割断了连接婴孩与项羽的漆黑脐带!
噗——!
如同天河决堤,腥臭的黑血泼洒而出,带来毁灭的轰鸣!在这轰鸣中,晓梦那原本破碎的道心,于极致的情感冲击下骤然重组!
她霜白的长发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裹挟着苍龙七宿最后的星轨残片,在北冥至寒之气中,凝成了道家最终式:
「星墟烬海照尘劫!」
无法形容的寒气席卷战场,冻结万物!
也就在这万物静止的刹那——
盖聂与卫庄,这对宿命的对手,手中的剑,同时贯穿了彼此的胸膛。
纵横之血,交汇在一起,喷洒在那初代纵横留下的血誓碑文裂痕之上——
嗡……
碑文之上,光芒逆转,原本寂灭的劫灰,竟再度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