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两只拳头,一大一小,一赤红一平淡,在万众瞩目之下,悍然对撞。
没有预想中天崩地裂的巨响,没有气浪翻滚的骇人景象。
烈火宗师秦山那足以熔金化铁的拳劲,在接触到苏砚拳锋的瞬间,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格挡,没有对冲,只有一种诡异的吞噬。
秦山脸色一变,他只觉自己轰出的一拳,打进了一片无垠的棉花地,所有的力量都被一种温和却坚韧的意志层层化解。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一股冰冷而灼热的意念,顺着他的拳头,逆流而上,直冲他的脑海。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段被强行遗忘的记忆,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寒冬腊月,为了半个馒头与野狗争食,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依旧死死护住怀里那块救命的干粮。
他看到了那个少年,因天赋出众被宗门长老看中,却因出身低微,受尽了世家子弟的白眼与欺凌。
他看到了那个少年,在无人问津的后山,于风雪中练拳,皮肤皲裂,鲜血染红了雪地,只因心中有一团火,一团不甘人后、要将这不公世道烧个干净的火。
那少年,是他自己。
那团火,曾是他引以为傲的武道之源。
可现在呢?
他穿着绫罗绸缎,成了权力的看门狗,他引以为傲的火焰,成了焚烧天才、维护腐朽的工具。
他守护的,正是他年少时最痛恨的东西。
我是谁?
我为何而战?
这突如其来的自我拷问,让秦山眼中的暴戾杀意骤然凝固,那焚毁万物的拳势,竟在半空中慢了一瞬。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毫厘。
这一瞬的迟滞,已是致命的破绽。
但苏砚没有追击。
也就在此时,另外两股绝杀之意已然及身。
镇岳宗师一步踏地,整个广场的地面都为之一沉,他蒲扇般的大手当头拍下,势要将苏砚连同他脚下的地面,一同镇压成齑粉。
廊柱的阴影里,柳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只有一道比发丝更纤细的幽影,无声无息地绕到苏砚身后,刺向他的后心要害。
面对这天罗地网般的合击,苏砚的身影只是微微一晃。
他没有用任何精妙的步法,只是极其自然地向侧后方滑开一步,这一步的轨迹,仿佛一种无形的牵引,让镇岳宗师的掌势与柳青的刺杀出现了毫厘间的偏差。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写意的演练。
更让两位宗师心头一凛的是,随着苏砚的动作,他那片金色的【人间之心】领域,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镇岳宗师的掌力压下时,苏砚的心域中,一股“守护”与“荣耀”的情绪悄然弥漫。
镇岳宗师只觉自己这一掌,不再是镇杀一个后辈,而是在摧毁一座庇护着无数百姓的城墙,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荒谬的罪恶感,掌势不由自主地偏向了更光明正大的正面硬撼,失了那份碾压一切的决绝。
而当柳青的刺杀袭来时,苏砚的心域里,又涌起一股深沉的“悲伤”与“离别”之意。
柳青只觉自己刺出的不是杀招,而是在与至亲之人做最后的诀别,那股悲恸让她心神一滞,杀意都淡了三分。
苏砚不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招式,他的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都融入了“人间百态”的情绪。
时而是守护亲人的决心,让对方的攻击变得沉重。
时而是壮士断腕的悲歌,让对方的杀意变得迟疑。
三位成名已久的老牌宗师,此刻越打越是心惊胆寒。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战斗,而是在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与这片土地上流传了千百年的“人间百态”,进行着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他们的领域,他们的武道,在苏砚这片包容万象的“人间”面前,显得如此狭隘、自私,且不堪一击。
“够了!”
镇岳宗师发出一声怒吼,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杂念,周身气势再度攀升,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真正巍峨的山岳,要用最纯粹、最绝对的力量,碾碎眼前这个诡异的青年。
秦山的火焰重新燃起,柳青的杀意再度凝聚。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
他们要摒弃一切杂念,以最强的力量,毕其功于一役。
就是现在。
苏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在三位宗师气势汇聚于顶点的刹那,他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骤然亮起。
那不是锋芒,也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洞彻人心的澄澈与悲悯。
他的目光,同时对上了三位宗师的眼睛。
“问心。”
苏砚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不是精神攻击,也不是真相的洪流。
而是催化剂。
是引爆他们内心深处,那些被刻意压制、扭曲、遗忘了无数年的怀疑与矛盾的催化剂。
三位宗师的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幻象,反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秦山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所修炼的烈火功法,本是脱胎于“心”派,点燃人间希望的真意,如今却只剩下暴戾与焚烧。
他所守护的,正是当年将“心”派污蔑为魔道,挑起武林内斗的联盟高层。
柳青看到了。
她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暗杀之术,刺杀的并非奸邪,而是那些试图揭开真相的义士。
她世代效忠的“秩序”,竟是建立在同道的鲜血与谎言之上。
镇岳宗师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所守护的“规矩”,将无数需要悟性的高深法门,改成简单粗暴的速成功法,为的只是方便掌控。
他这座“山”,镇压的不是邪祟,而是华夏武道未来的无限可能。
真相,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真相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也最残忍的武器,因为它摧毁的,是人赖以生存的信念。
“不……我的火……”
烈火宗师秦山,第一个支撑不住。
他试图重新凝聚掌心的火焰,却仿佛看到那火焰中,映出了少年时自己那双充满憎恶的眼睛。
火焰反噬己身,灼烧着他的道心。
“噗。”
一口混杂着心血的黑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掌心的火焰彻底熄灭。
紧接着,是柳青。
她想遁入阴影,却感觉周围所有的阴影里,都站满了被她刺杀的“义士”亡魂,他们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
她赖以存身的冰霜领域,如春日积雪般融化。
“呃……”
她从阴影中跌出,脸上的皱纹仿佛在瞬间深刻了数倍,眼神中的阴冷与狠厉,被一片空洞的茫然所取代。
最后,是镇岳宗师。
他那山岳般巍峨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我们才是错的……”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呢喃,体外那股镇压万物的气势轰然崩塌,仿佛山峦倾颓。
他同样喷出一口心血,高大魁梧的身躯,如山崩一般,颓然跪倒在地。
三位成名数十载,威震华夏的老牌宗师,支撑他们一生的武道信念,在苏砚这“问心一式”之下,于此刻,彻底崩溃。
道心已废。
全场,死寂。
广场外数万武者,屏幕前亿万观众,呆呆地看着那三道颓然倒地的身影,又看了看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纤尘不染的黑色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一招。
仅仅一招,三位宗师,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