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当内侍的唱喏声在奉天殿内响起时,跪伏在金阶之下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立刻起身。
直到龙椅上那个年轻身影,彻底消失在御阶之后,那股无上皇威,才缓缓散去。
“呼……”
“呼……”
殿内,响起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礼部尚书李原庆,此刻被人搀扶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背后的朝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瘫了。
仅仅一个早朝,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用自己的霸道,将他们文官集团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反抗,全都碾得粉碎。
仁政?
这位陛下,是在用最血腥的手段,告诉所有人——他,才是法度!
文官们尚且如此,那些从边疆赶回来的藩王们,更是一个个如坠冰窟。
他们神思恍惚地走出奉天殿,站在午门外的汉白玉广场上,看着那刺眼的阳光,竟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了。
燕王朱棣走在藩王队列之中,他面沉如水,宽大的王袍袖口之下,那双铁拳依旧死死攥着。
他没有像其他兄弟那样,将恐惧和茫然挂在脸上。
他的目光,阴沉地锁定他那三哥——晋王朱棡的背影上。
朱棣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朝堂上的那一幕幕。
从始至终,无论是新皇诛十族的酷烈,还是锦衣卫会审的霸道,这位三哥,都跪得四平八稳,神色坦然。
那副模样,根本不是顺从,而是理当如此!
朱棣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瞬间就想通了!
三哥他早就投靠了!
难怪……难怪他能第一个入京!
他早就把他们这些兄弟,当成了献给新皇的投名状!
好!好一个晋王朱棡!
“燕王殿下,请留步。”
就在朱棣心思百转之时,一个阴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朱棣猛地回头。
只见新皇身边的总管太监陈芜,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站在了他身后。
陈芜脸上堆着笑,微微躬身:“燕王殿下,万安。”
“陈总管。”朱棣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低沉,“何事?”
陈芜的出现,瞬间让四周的空气凝固了。
周围那些正准备上前来和朱棣寒暄几句的藩王,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来了!
果然来了!
新皇登基的第一天,清算就开始了!
陈芜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那惊恐的目光,他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笑容,对朱棣说道:
“王爷,陛下在御书房,特意命奴婢来请您。”
“陛下说,朝堂之上是君臣,私下里,您依旧是他最敬重的四叔,想同您叙叙旧。”
“叙旧?”
朱棣身后的周王朱橚,闻言一个哆嗦,险些瘫软在地。
这个节骨眼上,单独召见燕王?
这哪里是叙旧,这分明是……
除了早已事不关己的晋王朱棡,其他所有藩王的心中,都同时升起了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
朱棣的瞳孔,亦是收缩到了极致。
他死死地盯着陈芜那张带笑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些什么。
但他失败了。
陈芜的笑容,无懈可击。
“燕王?陛下还等着呢。”陈芜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朱棣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他没得选。
“好。”
朱棣缓缓吐出这个字,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沉重的亲王朝服。
“既是陛下相邀,本王岂敢不从。”
“带路吧。”
“燕王殿下,这边请。”
在晋王朱棡那若有所思,和其他藩王那惊恐怜悯的目光中,燕王跟着陈芜,走向了那御书房。
……
御书房内,早已没了奉天殿的肃杀。
朱雄英换下了一身繁复的龙袍,只穿着一身玄色暗金龙纹的常服,正随意地坐在书案后,批阅着什么。
“陛下,燕王殿下到了。”陈芜在门外轻声道。
“嗯,让他进来。”朱雄英头也没抬。
朱棣迈步踏入御书房的门槛。
这是他第一次,以朱雄英臣子的身份,踏入这个大明朝的权力中枢。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书案后的身影。
年轻,沉稳,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朱棣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撩起前襟,就要跪倒在地。
“臣,朱棣,叩见……”
“哎——四叔!”
朱棣的膝盖还没碰到地砖,朱雄英那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四叔这是做什么?”
朱雄英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起头,那张英俊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亲切的无奈。
“朕方才在殿外,就让陈芜转告了。”
“这里是御书房,是朕的家。”
“不是在那奉天殿,也不是在朝堂上。”
朱雄英站起身,绕过书案,竟亲手过来要扶他。
“在家里,您是朕的四叔,朕是您的侄儿,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这一番话,若是换在半年前,朱棣或许还会感动几分。
可现在……
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朱雄英这副嘴脸,只让朱棣觉得毛骨悚然!
他非但没有顺势起身,反而猛地将身体一矮,避开了朱雄英的手,重重地跪了下去!
“砰!”
“陛下!”
朱棣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礼法不可废!”
“君臣有别,尊卑有序!”
“臣,不敢以叔父之名,乱大明之国本!”
他很清楚,朱雄英越是表现得和善,就越是包藏祸心!
他若真的敢以四叔自居,恐怕下一刻,就是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
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摆正自己臣子的位置!
“呵……”
朱雄英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忠君模样的朱棣,心中不禁失笑。
不愧是未来的永乐大帝,果然是只老狐狸。
可惜,他面对的是自己。
“四叔,你这是……何必呢?”
朱雄英也不再强扶,而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慢悠悠地端起了一杯早已泡好的热茶。
“罢了,你既执意要行这君臣大礼,那朕也只能受着了。”
“四叔,你还是坐下吧。”
他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锦墩。
“……谢陛下赐座。”
朱棣的心,沉到了谷底。
朱雄英这副不咸不淡任由他跪的模样,比直接训斥他还要可怕!
这说明在朱雄英心里,所谓的叔侄情分,早已不复存在!
朱棣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小心翼翼地在锦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朱棣开门见山,他受不了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哦,也没什么大事。”
朱雄英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叶。
“雄英有一件事情,想和四叔商量商量。”